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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赵现山快死了,府上人都这麽说。
人人都传他挨不过这个隆冬,过不了多久千山暮雪,凄风凛冽,奉天城下起第一场雪时就是他赵现山的死期。
赵家死人不是什麽稀罕事,早前自缢而亡的三姨太至今都为人津津乐道,成了当下最时兴的谈资。
关于她的事早传出千八百个版本。
传言中说,每到月满盈亏时她那间落了锁的屋子就会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屋子里射着森然鬼光,纸糊的窗里依稀映出一个窈窕身影,就是她三姨太的模样。
无他,不过她生前爱唱戏就有了这麽个骇人听闻的传说。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终归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但至今为止还没人敢夜里从她屋前过路,房子长时间无人打扫加上一些传闻致使它白日里瞧着也都阴森森的,好像里头困着什麽不得超生的凶恶怨魂。
上头严令禁止下人嚼舌根,反倒助长了这股歪风邪气,毕竟死人是留给死宅里活人的唯一乐趣。
因此下头人都很盼着赵现山死。
死吧,死吧,赶紧死吧。
就当是给这些苦命人的冬日慰藉,让他们了无生趣的日子多些人味儿,多些盼头。
只有秋见怜情愿为他终日奔走,不惧寒来暑往,痴心一片。
若说还有人对他赵现山上心,除了那亲生的小丫头外就是赵梁颂,赵二。
早前赵梁颂只盼一睁眼就听见那病秧子的死讯,现下却觉着赵现山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另个叫他魂牵梦绕的人。
秋见怜前脚一出府门,後脚就有线人进了赵梁颂的院子。
赵梁颂睁开眼从软榻上坐起来,将手里方抽一半的烟碾了,火星子迸出来烫着手也没察觉。
他站起身,边穿毛呢外套边叫人,张开的劲壮臂膀像翺翔的鹰,又像矫捷豹子,说:“去老太太那给小孩子抱来,动作快点。”
赵梁颂风风火火上了车,紧接着副手将裹得像小饭团子的赵觅星塞进他怀里坐。赵梁颂抱着她,贴着她额头亲了两个响,理了理她毛茸茸的白狐狸毛领子。
“你妈妈呆会儿来看你,只是爹有些话要同他讲,一会儿叫春萍姐抱你去玩,好不好?”
赵觅星眨眨迷蒙的眼,觉睡一半叫人拽起来了倒也不哭闹,很乖巧,歪着头,虽说不解其意但点点头。
秋见怜这边刚从药铺出来,他跟春萍手里各拎着几包牛皮纸裹着的药材,裸露在寒风里的手阵阵刺痛,像被密密麻麻的钢针扎了。
奉天城的冬天,风里裹着刀刃,刮人一下都能剜掉块肉。
赵现山从前买的鹿皮手套秋见怜舍不得戴出来,它多带一回就损耗一点点,好歹放着还能留个念想,免得以後想赵现山没东西瞧。所以秋见怜宁可受冷也只放在箱子里藏着,片刻这手就叫风剌得通红。
这条街是奉天城的繁华地,两侧行人络绎不绝。走到下个路口处,正是饕餮食客最珍爱的八喜楼,号称秦岭以北排名第三的酒楼,据说乾隆微服私访时还用他们家的菜,不过是真事还是噱头不得而知。
身处人潮密集的交叉口,秋见怜怕撞着人,低声嘱咐春萍道:“小心些。”他话音刚落,便听着身後春萍略带惊喜的喊道:“小虎哥!”
秋见怜顺着她目光擡眼瞧,见着一个虎头虎脑的裹着棉衣的青年站在酒楼下,远远跟她招手。
小虎屯着袖子,三步并两步小跑过来,操着一口浓厚的关外音,说道:“巧啊小少奶奶,我家二爷就在八喜楼上坐着,您还没吃饭呢吧,要不上去坐坐?”他边说边用那条缩在棉袖子里的胳膊肘子冲楼上比划下。
他这口音,话说到末尾总要拐个弯儿,听的春萍噗嗤乐了。秋见怜与春萍相反,听这话一下如临大敌,不敢擡头看,匆匆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