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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秋见怜在赵现山灵堂里头跪了一天,炭盆早熄了也浑然不觉,孤零零的杵在那,像个木头摆件,不动也不说话。
府上诸人除却可看热闹时,皆对这对苦命鸳鸯不闻不问,除下人给他送了两次食外唯几盏朦胧亮的蜡烛陪着他。
条条白丧幡悬在房梁上,层层叠叠,遮遮盖盖。
色彩鲜艳绚丽的纸人纸马立在棺材旁,那几对眼尤为可怖,圆咕隆的盯人瞧,使人总觉身後阴风阵阵,似有鬼魂吹气。
一笼孤灯悄无声息的顶开门,蹑步潜行。
赵津棠手里打着灯笼,提着食盒,胳膊上搭着一件厚袄子。
黑灯瞎火目光所视不过方寸,他瞧着不远处那点点微光吞吞口水,脚步打颤,心里咚咚中怕得厉害。赵津棠与赵现山并无龃龉,他甚至对这位病骨支离的表哥颇为同情。
赵现山幼时丧母,後又家道中落,慈父见背,自己也未过而立之年便与世长辞,留下一双孤儿寡母零丁孤苦,犹如浮萍。
赵津棠是想与赵现山亲近的,也想跟秋见怜亲近。可这灵堂过于怖人,他虽禀怀着一颗唯物的心,却也难以不受鬼神之说的影响,同恐怖相比,更多的是对超外事物的敬畏。
赵现山与赵梁颂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赵津棠幼时与赵梁颂相处时间不多,难得一次他满怀期待的同那人玩过躲猫猫的小把戏。那时赵梁颂因在大太太那受了苛责侮辱,便对她儿子起了坏心眼,故意将他锁在老太太那祠堂里,凭他如何哭求都没用。
半大的孩童瞧着那满堂的祖宗牌位熬了一宿,第二日清早当值的下人才发现自己主子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早已吓得高烧昏迷,不省人事。
自此赵津棠便尤为惧怕鬼神。
秋见怜眼神空洞,不断重复着朝火盆内填纸钱这单一动作,连这火早就灭了都未曾察觉。
赵津棠试探着,看着眼前那团白影悄声道:“表嫂?”
他内心挣扎不已,最後还是走过去将袄子披在秋见怜身上。
旁侧两个食盒全然未曾动过,想来人哭了一日滴水未进,赵津棠便同样拉过一个蒲团,单膝跪在那上头,同秋见怜面对面言语。
他打开食盒热气腾地冒出来,里头是刚蒸好的馒头和粥,还放了一碟榨菜调滋味。
赵津棠学富五车却不善与人言谈,白日里是被赵梁颂逼急了才能那般口若悬河,眼下当着秋见怜的面什麽话都憋不出来。
他磕磕绊绊的宽慰两句後,端起热粥擡头去窥秋见怜神色,见秋见怜面上无什表情,连厌烦都未有,心底不只是松了口气还是略带落寞。
秋见怜不动也不说话,神情木讷,像被人抽干了三魂七魄般,空留一具没芯儿的皮,独赵津棠一人自言自语。
这粥拿起不是,放下也不是,赵津棠心中的千丝万缕连带着手也由轻颤变得哆嗦不止。他实在不敢看秋见怜那张脸。
赵津棠受赵梁颂所托,从他那取了一件朴素的袄子,食盒里食物也是赵梁颂让膳房特意现做的。
赵梁颂拉不下脸来看秋见怜,同样他也怕秋见怜因为不待见他,做出什麽过激的事。
赵津棠心向秋见怜,也怕辜负了赵梁颂的好意。他垂首拧着眉头,颤声嚅嗫着:“你吃一些吧,吃一些垫垫肚子也好,现山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子也会忧心。”
秋见怜这白影儿动了动,勉强接过赵津棠手里那碗白粥,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唇当即泛起刺痛,这浅尝了口便算吃了。
赵津棠看的着急,殷切的注视着他,说道:“你再吃点。”
秋见怜摇摇头,往日那副好嗓子被摧残的呕哑难听,被砂纸磨过似的剌,说:“多谢大少爷好意。”
赵津棠劝不动他,便将那个食盒收拾好留下,他庆幸秋见怜懒得动作,棉袄子还能堪堪地披在他身上。
赵津棠陪秋见怜呆了一会儿,大太太差人来找他回去,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刻意来支人走,总之不想让赵津棠继续呆在这。
秋见怜是个男人,可谁不知道他同赵现山的那层淫荡关系,赵津棠三更半夜和“新寡”共处一室,简直是将自己的体面扔在地上踩。
赵津棠听说母亲有急事,他和秋见怜告辞时担忧的回望了眼,道:“表嫂切莫过于哀痛。”直至转身关门时又忍不住偷看了那道长长的影子,将门轻声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