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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赵梁颂做了一场关于林海雪原的梦,梦醒时秋见怜就趴在他枕畔的黄花梨木桌上小憩,面前放着他今晨该吃的丹药。
那个两鬓斑白的老大夫开的药着实有效,虽然毒瘾仍日日折磨着他,但已然好了不少,起码不会再发狂丶漏尿,只馀些钻心的皮肉之苦在。
赵梁颂低声唤了一句:“见怜。”秋见怜方悠悠转醒,如只晒在太阳底下打盹儿的小猫崽,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他给赵梁颂倒着一壶自己带过来的凉白开,还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秋见怜心在他这,举止却刻意疏远着他,说:“吃药。”
赵梁颂附言低耳,非靠在他肩头吃,甘苦丹药下肚,可他咂麽出这药比前两日甜些,想来是秋见怜前两日去山上那间寺院里让老先生为他改了方子,加些几味甜润的,不至于太涩。
他再一擡眼见秋见怜还是孤冷的模样,不禁觉出些娇来,赵梁颂情不自禁的凑过去,撩拨了下人的脸蛋儿,问:“你什麽时候来的?就趴在那里,多不舒服,怎麽不上床睡?”
秋见怜念及他是病人,忍下来,不回他的话,将水强行堵在赵梁颂唇边,磕着他的牙齿,硬邦邦的说:“喝。”
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讲,与半月前浮在自个身上哭哭啼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赵梁颂抿了口佯装被烫到,他皱着眉头嘶着嘴,说:“好烫。”
秋见怜狐疑地瞧着他,将信将疑的尝了口药,明明是温的,在外头晾好了才拿过来的,等他醒时又放了一会儿,早就不烫了。
秋见怜美目存疑,心想着这是不是毒瘾旁的病害。毕竟早前赵梁颂难受时一会儿叫冷一会叫热,身子抖如筛糠,叫他不敢不信。便又尝了一口再次确认,确实是不烫的。
说烫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又烧起来了,烧起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又神智不清了,神智不清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失控了,失控了是不是意味着…
秋见怜呆呆地看着赵梁颂,手顺着床褥摸到他腿里去,问道:“是不是又尿了?”
正当赵梁颂拧着眉头说了声:“什麽?我没……”外头阵阵敲门声将他未讲出口的话打断。
是春萍站在门口,她言语中难掩开朗,说道:“小少奶奶,咱们该走了。”
赵梁颂这皮下筋肉不断抽搐着的手猝然抓住秋见怜未来得及拿出去的腕子,他不冷不热丶不温不火的问道:“你要上哪去?”这幅捉奸似的精神头才有些他的模样。
秋见怜拂开他的手,极关切的看着他的眼睛,道:“自己没有力气换,呆会儿就叫小虎来帮你换一换,我得走了。”
美人顿了顿,又说道:“津棠这半年不是一直在接手布施的事麽,眼下流民又多起来,那边人手不够,我跟春萍去帮帮忙。”
这简短的话叫赵梁颂眉头连跳两下,他又猛地抓上秋见怜的手,攥的紧紧的,好像他一撒手秋见怜就变成只小百灵鸟顺着窗子飞走再不回来,连为自己辩解尿失禁的事都忘了。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问道:“看来是我病的太久,竟不晓得你跟他什麽时候这麽好了,这声津棠叫的好亲热,只不知道你什麽时候肯叫我梁颂?看来我叫他去灵堂照顾你,竟是照顾出孽来了。”
“再说他那边赈济百姓缺人手关你屌事,呆不呆的叫你过去想怎麽着?他连做大善事时都不忘风流博浪吗?”
秋见怜见他这话越说越过分,心下顿然生厌,懒得理他,只轻声嘱咐了句:“别不好意思叫小虎。”便又甩开他的手走了。
赵梁颂趴在床上,冲他推门而去的背影咆哮着着:“站住!我叫你站着,听没听见!”
可怜他连连爬起来想撑着身子去追,不想这腿还是过于松软,再加上小半月没怎麽走动,刚一挨着地没走两步便扑通跪下了,竟连秋见怜的衣边都挨不到。
赵梁颂心里窝着火,狠狠凿了几回这疲乏的腿,嘴里咬着牙骂着:“操他妈的,个个都敢给老子反天了。”
赵家外再往西边拐几条街便是赵津棠着手布施的小铺,他正忙的不可开交,驱着大勺尽可能的多给流民多舀些锅里正翻涌热气的杂粮粥,旁侧的下人则挨个轮发着杂粮饼。
春萍难得出府,即便是做这些苦累活也是美滋滋的,她瞧见大少爷如此滑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眼撇见秋见怜,又蓦地捂着嘴巴遮掩憨态。
秋见怜怪异的长发没法去藏,隧仍以女性面目示人。他这身穿的尤为素气,恐离家丶遭祸的饥民想起从前事,惹得他们伤心。
旁人一见这大美人眼睛都直勾勾的转不动了,排排脑袋齐刷刷的,目光直随着秋见怜的手动弹,这藕似的白花花的腕子移到哪他们就看哪,逗得“柴火妞”春萍更加乐不可支。
这帮流民再一听说这是寿仁堂少东家的媳妇,饶是无状之徒也难免起敬。
吃午饭时秋见怜同赵津棠一块儿坐在马扎上,两人窝在木棚子下的犄角里,手中捧着和流民一样的豆饭,就着咸菜梗子吃。
一早上下来秋见怜也累坏了,但他心里亮堂,面上也跟着笑盈盈。这麽添福德的事情,能给过世的赵现山加些阴德,也能给赵觅星涨些阳德,还能帮助那些流落他乡的穷苦人,哪还能有这麽好的事?
赵津棠反而不自在些,兴许是不善同人言谈,他总吱唔着想讲些话,可说出来的常是干巴巴的蠢东西,譬如你昨儿晚上几点睡的丶早上吃没吃饭……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嘴巴一张开反而又懊恼起自己笨嘴拙舌。
赵津棠不敢看秋见怜,只得埋头苦吃,将肚子撑的鼓鼓的,险些呕出来,春萍一瞧他便又要笑。
赵津棠身边跟着侍奉的必坚,比春萍还要小上几岁,他见春萍笑话自家少爷,哼了一声,把拎过来的茶水吭的撂在桌子上,瞪着春萍说:“大少爷,有人找您。”
赵津棠见手下人行事无礼便更腼腆起来,他看了两眼秋见怜,又嚅嗫的说着:“小孩子就是这样,毛手毛脚没规矩,您别见外。有人来寻我,许是来赞助咱们布施的好心人,过会儿我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