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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黄昏过後酉时已至,整个赵家被映得灯火通明,到了饭点厅堂掌灯,衆人陆续踏入准备享用今日的最後一餐。
赵老爷掌家那会儿,三素七荤皆为凤髓龙肝,现在人没了,和该赵梁颂点菜,可他这新继任的一家之主却连人影都未曾显现,叫衆人苦等,最後还是赵津棠做主,照旧上了十道菜。
赵津棠性子不似赵梁颂般臭,好讲话得很,叫大家随心点菜,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不想到头来竟成了五姨太的一言堂。
难逢如此好事,王熙彩自然喜上眉梢,她点了只五味杏酪鹅,一锅羊蹄笋汤,赵国璋死了她还要喝壶荔枝酒助兴,毕竟再不用殷勤地伺候那个被烟毒腌入味的老王八蛋了。
好在赵津棠看出苗头不对及时阻拦,虽说赵国璋能顺顺利利地躺进棺材板内有他一半功劳,但做儿子的明面上还是要遵循些礼法的,更何况这丧礼的主人还有他母亲。
王熙彩咯咯笑了几声,凭空挥了两下手,掩耳盗铃地讪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喝。”
可一语毕後,她又点了蒸螃蟹,碧梗粥,牛奶茯苓卷,解腻的蜜饯青梅丶佛手柑这几样菜……
王熙彩惦记着自己的好姐姐,便有意将话茬递给四姨太芳芝,她抱着芳芝的藕似的胳膊,笑眯眯讲道:“姐姐,你吃些什麽?”
一身素白的芳芝慌张地瞥了眼赵津棠,她不似王熙彩轻佻从容,半辈子都谨遵女诫女训的教诲,以至蒙蔽赵家的两张遮天巨网已然盖棺定论,却还要瞧着赵津棠颜色行事。
赵津棠深知自己这位姨娘的性子,便接过话茬,说:“我来道凉拌茄子。记得四姨娘从前尤爱吃皮蛋豆腐,便再来盘这个。”
芳芝不得赵国璋宠爱,能上桌点菜的次数寥寥无几,上一次还是半年多以前,邃此时除却如蒙大赦的释然外还有些讶异大少爷能记着自己的喜好。
芳芝睫毛扑簌扑簌的,她垂着头搓了搓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冲赵津棠微微颔首致谢。
二姨太称病不来,六姨太云鸢更不必说,觉着这满屋除了赵津棠外皆是封建馀孽,自始至终都没个好脸色,冷冰冰地说道:“承蒙大少爷好意,我就不点了。”
如此算来才九道菜,王熙彩与云鸢向来不对付,觉着她假清高,不禁指桑骂槐地呸了声,从口中吐出把细碎的瓜子皮来。
不过尚未等她腹诽云鸢,这视线便被踏进门的人影引了去。
秋见怜与赵家人不甚熟悉,以往都是窝在废院内用些粗茶淡饭,後扭不过赵梁颂,吃的都是开席装盘前分盛来的菜肴,未有一日遵循过祖制家训,倒成了这厅堂内的稀客了。
王熙彩讶异地看看秋见怜,又戳了戳芳芝。她藏在桌子下的手在自己拇指指根处比量了个圈,意指常戴扳指的赵梁颂。
她扬起眉头,冲秋见怜努了努描过线的红唇,对着芳芝悄声说道:“准是吵架了。”
芳芝胆子小,怕被人瞧见惹祸上身,连忙按下王熙彩张扬的手,不安地说道:“嘘丶嘘……不要讲。”
赵津棠仰起头见秋见怜在自己身侧坐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门槛,问:“梁颂呢?”
暗黄火光下,秋见怜敛着神色并不搭腔,只道:“大家都点过菜了没?”
赵津棠迟钝,这会儿才反应出这两人间的不对味来,看样子像是闹别扭了。
邃顺着秋见怜的话讲道:“哦,点过了。”又将旁侧侍奉的丫鬟唤过来报了遍菜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什麽想吃的?”
秋见怜吃什麽都没所谓,闻言摇摇头,说:“就这些吧。”
果不其然,等菜一一摆上桌,衆人尚未来得及吃几口热饭,赵梁颂便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屋,无需多想,连老太太院中趴着的沙皮狗都晓得他是吃了火药来兴师问罪的。
王熙彩看着却很高兴,好像真被她猜中了二人赌气的事,她猛拍一下芳芝的大腿,惊的芳芝“啊——”了声,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巴,只顾低头吃菜。
赵梁颂扫视这一圈人,瞄到秋见怜後眼巴巴的凑到人眼前,他清清嗓子正准备说些好听的,可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秋见怜打断了。
这人就好像料定他不会讲出什麽好话,垂眸戳着碗中那半截扒开的软茄子,反反复复夹了半天,说:“大家都在吃饭,你别在这里胡搅。”
秋见怜嘴上夸下海口,说着随你便丶无所谓,但心里终归还是惧怕被赵梁颂笞挞的。他白日连珠炮似的讲一大堆畅快话,出了屋门才知後怕,秋见怜担忧赵梁颂发怒自己招架不住,才躲到这热闹地方来寻庇护。
赵梁颂反被这话提醒了,差点忘了旁侧还有一帮臭狗在看热闹,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软话登时就讲不出了,邃重新端起冷冰冰的架子来,恨不得拿把刀将所有误事的人都宰了。
女侍心惊胆颤地为赵梁颂倒杯热茶,他眉目一凛反给人剜了回去。
这一举动更遭秋见怜排斥,认定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梁颂不想让外人认为自己和秋见怜中间有任何嫌隙,他挺直脊背,单手搂过秋见怜的肩头,贴在人耳边不容置喙地说道:“听话,跟我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