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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
咸腥海风夹杂着燥热赤裸地扑面而来,这艘承载着各国旅客的轮船将在今日晌午靠岸。此时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半个小时前刚冲洗过的夹板上却闹哄哄地聚满了人,他们是在接下来的登陆打着精神,做准备。
一位美丽的,善于撒娇的女士正毫不遮掩的靠向身侧西装革履的男人。
尽管昨夜伊芙丽的求爱失败了,可这几日在海上航行中眼前的男人令她尝到了恩惠,比如说能在战争年代的远航船内吃上新鲜的切片的菠萝,而付出的微小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即便被舆论上“饱受诟病”的黄皮肤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金发碧眼的伊芙丽仍能坚持坚持不懈地调情。
伊芙丽深信对眼前的男人自己是有魅力的,她头戴大顶遮阳帽,假装漫不经心地撩拨自己的卷发,主动从男人口中夹走吸了一小半的香烟,自顾自地抽了两口,借着卷烟和他接吻。
伊芙丽用英语问道:“赵,你快到家了,为什麽还是愁眉苦脸?”
赵梁颂显然不大乐意被个仅有点露水情缘的洋女人纠缠,他单手撑着护栏,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中躁郁不安。
秋见怜流産这一个月赵梁颂只和他通过两回电话,均是大发雷霆,眼下赵梁颂火还未消,一想到很快要和人见面说话难免有些拉不下脸。
第一次通电话是在济南招待所,赵梁颂接到合办医院的来电,说秋见怜观察期还没过非要着急出院,怎麽劝都留不住,医院拿不准主意打来问询他的意思。赵梁颂猜测秋见怜准是怕浪费钱,那人隔着电话线支吾地辩解着,非被自己对着电话吼一通才老实。
赵梁颂听着秋见怜声如蚊蝇的细语,他问他:“什麽时候回来?”
赵梁颂想:假惺惺,我不回来你该有多高兴。随即冷冰冰地挂了电话,没给什麽准确的答复。
第二次是秋见怜出院後,赵梁颂叫管家婆通知厨房每天给他炖滋补汤喝,结果越补越瘦,一打探才知道这人每天都偷偷哭,要得心病似的不消停。
赵梁颂登时又烦了,他不明白被成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什麽可伤心的,难道是因为奸情被戳破不能跟外头的贱骨头幽会吗?
赵梁颂对伊芙丽露骨的明示熟视无睹,他甚至不惜撕破虚僞的绅士外衣,直接绕过这风韵十足的美人,回到一等舱内休息。
赵梁颂把玩着手中的装在铁盒内的樱桃味牙膏,不自觉地想到秋见怜应该会喜欢这种新鲜的小玩意。可转瞬间他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将这铁罐子恶狠狠的掷出去,想:一个连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小婊子,只靠他赵梁颂惦记有什麽用?
可等了一会儿,赵梁颂又从角落里将它捡了回来,他想,毕竟秋见怜会喜欢。
等了几个小时,铁船轰鸣着靠岸,赵梁颂在海关总署有熟人照应,什麽都不必查,放行的自然要比常人要快得多。
伊芙丽小姐见他如此神气,更加笃定“Mr。赵”是个有身份的,免不得拉着身侧一个与她同样蓝眼睛的小孩儿,挤过人群紧紧贴在赵梁颂身後半米的位置,检查员见她与“赵长官”关系非比寻常,也都极有眼色的放行了。
赵梁颂受接待领路,走到了一辆黑色轿车旁。司机叫刘书达,是赵家副管事的侄子,被引荐来为赵梁颂开车的。
见到熟人的赵梁颂却并不算安心,他脑中灵光一现,紧抿着嘴唇,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果不其然在後座上看见了病怏怏的秋见怜。
他暗骂这帮当官的都是狗脑袋,说好是从本地派专人送他回奉天,结果怕战时出事担责任,联系赵家调车来接人,不知道秋见怜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也颠颠地跑过来了。
赵梁颂上了车,秋见怜一开始看他进来时目光紧锁着他,可等男人真坐稳了,秋见怜又把头低下了。
赵梁颂见他这模样心里堵得慌,隧先发制人,盯着面前的椅背,说:“他们叫你来的?”
秋见怜听他和自己讲话吓得打了一下冷颤,摇摇头否认说:“不是,我自己跟来的。”
赵梁颂未戳破他的谎话,直到汽车开动才说:“怎麽,不晕车了?”
秋见怜又摇摇头,看着窗外说:“不晕了。”
对秋见怜来时头昏脑胀的事二人心照不宣,赵梁颂怕一会儿他梗着喉咙吐出来,便越过人把那侧的车窗摇了下来,装作嫌恶的说着:“多通通风,一股人味。”
秋见怜的头埋的更低了,他想,是新换的衣裳在柜子里呆久了麽,难道是自己身上有木头臭?他嗅了嗅袖子,明明都是太阳的味道。
赵梁颂看他吸鼻子闻味,问:“你属流浪猫的?这幅谨小慎微的模样装给谁看。”
秋见怜被赵梁颂用话欺负的难过,他不明白自己大老远跑来到底做什麽,于是讷讷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掠影,绷着嗓子说:“我不臭……”
赵梁颂不明所以,他看着秋见怜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那人眼圈红了,潮湿的要掉眼泪。
从秋见怜身後伸出一只略带烟草香气的手,缓缓摸上他的脸,扣着他的脑袋,使人逐渐枕上赵梁颂的腿。男人食指上的护戒随着手套一起摘掉,不至于硌伤他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