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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下午一点钟,一通毫无预兆的电话从南京某办公室打进了赵梁颂的书房。
黑色长话筒被双白纤绒手套握在手中,打电话的人眼窝有些深,目光闪烁精明。男人两肩瘦削,双腿叉开地坐在椅子上,背却直挺挺地立着。
昔日擢升过的保密处处长叶允城坐在他的正对面,微笑地倾听着什麽。
一个温柔知性的女声响起:“已为您接通,请接电话。”
打电话的K随意地道了声谢,他的嗓子像被粗砂纸磨砺过般惊人的沙哑,身形似秃鹫般,声音却如只倒嗓的乌鸦:
“赵先生您好,不知道此时打电话来会不会打扰您用午餐?您的电报一经发来便得到了将军的重视,得知您的赤诚之心将军十分感动,亲自命令我向您转达讯息。是丶是,没错。您想和叶委员讲话?他不在这,叶委员深得重用,事物繁忙恕难相见。不过等您平安来到上海之後,我想一定会老友相见的……”
K说着瞧了眼叶允城。叶允城戴着副黑手套,斯斯文文地扶了下圆框眼镜,冲K颔首微笑。
这通电话突如其来,却是抱着喜讯。可惜不巧,秋见怜前脚刚走,後脚它才来。
赵梁颂心中原本的预期时间被大大提前,想来定然是叶允城暗中操纵,让那封电报加急呈到了摞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同样也是叶允城为赵梁颂美言,让他暂时获得了南京暂时的信赖。
叶允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党派斗争激烈,需要拉拢个有力的盟友。
赵梁颂早晚会来上海,既然有人想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叶允城不如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
赵梁颂左手背在身後,他听着话筒那头莎莎的纸张翻动声,用钢笔在纸上写着什麽。他写字抑扬顿挫,急切且迅速,隐含的担忧无法克制住他内心的狂喜和焦急。
秋见怜不必在上海孤苦伶仃作飘萍。赵梁颂耐心地与K斡旋,边假客气地说着客套话,边对发傻的小虎左右比划了两下手指。
此时秋见怜那趟航船还有十分钟出发,赵梁颂指使小虎去开车。
十分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愿意和秋见怜分开。
巨轮旁,秋见怜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兀自苦闷,他心情低落,但此时他们已经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退无可退。
他身侧站着为孩子撑起遮阳伞的春萍,赵觅星则趴在他怀里打鼾,睡得很乖丶很妥帖。赵觅星细软的长发贴在头皮上,她身上有股小孩特有的味道,颇像大黄刚洗过澡後的小狗味。
殷绍文拎着行李箱,毒辣的太阳将他小臂上晒出层不自然的红,一碰上便痛。
眼前队伍即将走到尽头,殷绍文用白帕子细细擦过汗,整理了下衣衫後回身冲秋见怜笑着招手,示意几人过来检票。
码头在学校附近,周围有抗议游行的学生,他们拉着一排排白底红字的横幅向军阀抗议。泣血的声音由远及近,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引得人群频频侧目。
春萍身旁戴着三角帽的商人摸了摸那绺小胡子,鄙薄地哼了声,说:“一群天真的穷人勾搭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叫嚣。”
春萍瞥了眼他,男人额上豆大的汗珠陆续淌进衣领中,在他肥胖的前胸和肚皮上晕开。春萍捏着鼻子,双眼上翻,细声细气地怪叫了声:“好臭。”
男人同样瞥着春萍,正要用他鲶鱼般的肥厚嘴唇,喷着白沫胡说些什麽时,身後一声枪响炸开天际,几乎停滞的人群忽然从最後方用力攒动起来。
伴随阵阵惊呼,各路恐惧的丶仓皇的人群齐齐涌入码头,他们鲜红的衣衫和接连不断的枪声惊动了排队的旅客,一下子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