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突然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感召力,他顺着这股感召力,一步踏出。
眼前是亘古般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没有上下左右,唯有无垠的虚空。非混沌的混乱,而是绝对的空无。
仿佛宇宙褪去所有星尘华彩后,露出的最本质底布。
这里“无”是存在,是背景,亦是一种恒定的状态。
虚空中悬着一方。
非亭台楼阁,更像意识凝固成的有形疆域:光滑如镜的玄石台延伸,其上置一青玉方几,两盏陶泥素杯飘渺烟雾。
一人独立几前,衣袍灰白,无饰无纹,似由最古的尘埃织就。
其面容平淡无奇,目光却如星辰坍缩后沉淀的寂黑,内蕴着宇宙初开般无法言喻的深邃与…重量。
他便是“一”。
陈阳行至几前,坦然落座。
泥杯微温,茶汤清澈见底,氤氲着近乎虚无的草木气。
“你来了。”一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非耳膜震动,而是意念在寂静虚空中的自然回荡,如同沉寂星河深处传来的心跳。“比我预想的更早一些触及这层空寂。”
“百万次轮回,只为看清一点微光。”
陈阳举杯轻啜,水温如泪,无甘无涩,唯留一丝存在过的触感。
“‘第一’的位置孤单么?”
“第一?”一唇角微动,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既不显露亦无遮掩,恰如寒潭微澜。
“一个标记而已。见证宇宙亿万生灵生灭轮转,从蒙昧争食到妄图触碰法则边界,悲喜荣枯不过流光泡影。‘第一人’也好,‘道祖’也罢,不过是时间长河投下的不同影子。”
他目光缓缓移向陈阳,那无边的寂暗中心,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静静审视。
不是敌意,更像永恒星穹在凝视刚刚诞生便试图理解光芒的稚子。
“真正有趣的,是那些从既定轨迹中短暂脱逸的‘涟漪’,短暂到宇宙基石自身都将其视为扰动。”
陈阳放下泥杯,指尖触着青玉几面沁骨的微凉。
“说起轨迹,宇宙运转自有其律。你所播散的‘道’,是秩序之锚?还是众生挣脱的另一种罗网?”
“罗网?”一轻轻摇头,动作缓如云流,“既非锚定,更非网罗。
道如水,石在眼前,便自然绕行。
水之所至,石之本形皆明。
众生逐利、避害、求存、贪欲,或如虫豸碌碌,或图霸业江山,其行其欲,皆由本性驱动,受制于周遭因缘——此乃其‘本形’。
我所言之道,不过是使其看清自己这本形,以及这本形何以存在、何以运作。
知所来,非为强求所去。
强权,是水冲击石壁的回响,
掠夺,是弱肉循自然淘汰的本能流露。何‘善’之有?何‘恶’之存?
譬如山雪崩摧,压垮山道下的破屋,是雪之善否?饥狼咬毙牧童,是狼之恶否?不过是它们‘本形’与所处因缘碰撞之必然果。”
玄石台仿佛在虚空中轻微震颤,无声无波,却分明有一种“场”在扩张,带着星海轮转的庄严压力。
“‘善’是牧童心中对家园之暖的守护之念,亦是狼腹中求生的本能灼烧。”陈阳迎向那片寂暗的深湖。
“当万千‘守护之念’与万千‘求生本能’碰撞于世间…”
“牧童血肉填狼腹,狼群哀鸣毙强弩;雪崩之下,屋骸人迹皆化为冰河中随波逐流的一抹碎屑。”
一的声音平和如初,仿佛只是描述日升月落的寻常图景。
“悲呼?痛乎?不过是构成这虚空间一道微小的信息流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道无情,行四时而不殆。
世间所言善恶悲欢,不过是生灵在既定因果链条里,因自身位置不同而生出的名相执念。
既在链中,喜乐苦痛皆是链结运作之效,非天意偏颇,亦非命运不公。
虚空在共鸣?
抑或是陈阳的感知融入了那片永恒寂静?
他的“圆满”之湖澄澈依旧,倒映着一所描绘的冰冷长卷。
从草木争光、虫兽相食到圣主贤愚尽归尘土,皆是冰冷信息流的自然延展。
湖心却有一粒微尘在沉浮,那是大梁贫民窟老妪抚摸幼孙枯时手上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