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待冷待
“啪!”
灵堂的丧幡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混乱的人群不知何时已全部转过身来围着荣茵,供桌被撞倒,香炉沿着地面嘀铃咣啷地滚,落了一地的香灰,最後停在荣茵面前的空地上腾起呛人的烟雾,祭香混着纸钱燃烧的焦味熏得人眼眶发酸。
琴书呆了一瞬,反应过来扑在荣茵身前,护住她。
鸦青色褙子衬得罗氏的面色惨白如鬼,她身子本就不好,那一巴掌更是耗尽了她的力气,胸膛上下起伏着,簪头的步摇簌簌乱颤:“你这个丧门星,到底跟你二姐姐说了什麽,竟逼得她自缢,克死你祖父和父亲还不够,要害死所有人你才满意吗?”
荣茵的左脸很快浮起了红肿的手掌印,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围观的衆人开始指指点点,不用听也知道在说什麽。荣清听到吵闹声冲了进来,扒开人群把罗氏和荣茵带了出去,挂着白幡的抄手游廊空无一人,他暗含恼怒地道:“这是做什麽,大庭广衆的也不嫌丢人?母亲,妹妹如今是七夫人,您这样做是在打陆大人的脸。”
“七夫人?全京城都知道她要被休了,哪里还是什麽七夫人,她总是这样,什麽事都做不好,这才嫁去陆府多久,就要被扫地出门,简直是给你父亲蒙羞!”罗氏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
这些传言荣清比罗氏还最先听说,他心里着急得不行,他还想凭借陆听澜的关系调职呢,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
他看向荣茵,半是威胁半是劝诫:“妹妹,你从小就霸道,七爷要休妻是不是因为你使性子不允他纳妾?男子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你嫁给七爷本就是高攀了,更该做到三从四德才是,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你想好了,荣府可从来都没有被休回娘家的女儿。”
荣茵不知道这件事怎麽说,她当然是不相信七爷要和离的,迟疑着没有开口。
罗氏因为荣蕴的死又悲又怒,叱骂道:“她哪里配过那种好日子,当初不要脸皮才逼得陆大人娶了她,如今被休更是活该,连自己的姐姐都忍得下心逼死。”
恰有小厮来请荣清过去,荣蕴死的突然,还是横死的,不能像齐天扬那样去办後事。齐母和齐元亨已经病倒在床头,现在齐家没个主事的,李氏和王氏又昏过去了,荣江去了福建还未回来,只能让他先去做主。
荣清见罗氏如此,懒得再劝,一甩袖子跟在小厮後面走了。
黄纸被风吹过来砸在脸上,纸钱锋利的边缘划过眼角,刺痛惊醒了荣茵,目光茫然地跟着纸钱掉落在脚边,背负在身上的枷锁太重了,她已经承受不起。“母亲,父亲不是被我害死的。”
她喉头滚了滚,幽幽道出真相。
“你还敢提!”罗氏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走上前欲再扇一巴掌,却被荣茵冰冷的眼神摄住,她怔了怔,“你从小就嫉妒你二姐姐,现在把她都逼死了,还要把你做的错事推给她,这麽多年了,你一点悔悟都没有吗?”
“您为什麽就是不相信我?我有证据,我可以拿给您看,琴书也知道的,您可以问她。”荣茵急切地看向候在廊下的琴书,招手让她过来。
“够了!纵使如此,纵使如此……”罗氏对荣茵的恨早就深入了骨髓,她什麽都听不进去了,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她连连後退,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也不会原谅你,你祖父就是被你克死的,你父亲也是死在你生辰的当天,这是事实。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荣家的梁木就在渗血珠,该死的人是你不是你二姐姐,我只恨自己生下了你。”
荣茵颓败地垂下手,这就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想法吧,她死死地盯着罗氏,害怕一眨眼泪水就涌出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再也不能自我蒙蔽。
她原来被误解丶被谩骂甚至被欺辱,她都不觉得难过,因为她以为真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她要用这些来赎罪。
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後,她怕母亲承受不了一直疼爱的人,反而才是害死自己丈夫的真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来。她想了很多,母亲应该不会再恨她了,哥哥也不会再厌恶她,她们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母亲和哥哥会後悔,後悔把她关进道观,後悔嫌弃她要将她嫁去安庆,後悔从小将她扔在栖梧堂里不见天光,後悔……这麽待她。
她也想好了,她不会生他们的气的,她要趴在母亲的怀里,让她再给自己唱江南小曲,会缠着哥哥,让他再带自己去做那些幼稚可笑的事情,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回来。流年太长,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太短。
她以为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就好了,却原来她才是原罪。
凭什麽呢,凭什麽要这麽待她?
眼泪在眼眶里发烫,荣茵闭上眼长长叹息一声:“您不信我就不信吧,记得提醒哥哥小心二叔,我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