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庭院中,立着两个普通房屋大小,高度却顶得上四五人高的八角宝塔,塔上顶棚也镀了金,檐下是精巧彩绘。
苏常善见惯了这里,兴致缺缺立在门口,不知在看些什麽。
梁劲风第一次来,在西北也少见这样华丽精致的物件,一时有些好奇,踱着步子走进塔中。
宝塔外观层层叠叠,内里也同样。
不大的空间四周被分割成无数行格子,格子中点着各式各样的灯。门外微风,屋内灯火摇晃,整个塔内仿佛有生灵一样。
身後不知何时走进一位僧人,穿着素色僧袍低声解释:“这些是长明灯,祈福用的。城中有亲眷不归家,家人思念,便在这里点灯以祈求平安。”
梁劲风心想,这又是什麽收香火钱的新门路,不接话。
他神色淡然,眼神略过规律排布的灯盏。
作为将军,他眼神好得很,这麽一扫便看见许多京城中豪门大族的名字。于是,他更确定这不过就是收香火钱的把戏罢了,心中不免带上几分戏谑,看看哪几个倒霉蛋愿意在这里花钱。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灯火,兴致缺缺擡脚要走,不经意擡头间却在塔的最顶端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十盏灯整整齐齐,灯火摇曳。灯下挂着红签,红底黑字写着名字。
梁劲风。
那字迹清秀却利落,带出几分洒脱,是苏常善的字。
梁劲风心神俱震,一时失神。
僧人和富贵人家打惯了交道,人精一个。见状,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了然地低声解释。
“宝塔可通天,自然是越接近天,诚心越容易被佛听到。这最顶层的灯不知是哪位施主所点,每年带着钱财来的人都不同,但字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来是身份尊贵,不便出行吧。”
梁劲风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寒风吹锈住了,好半晌才迟疑问道:“每年?”
僧人点头:“自十年前起,每年。”
话音一落,梁劲风便再听不进去任何话,转头就要去找苏常善要一个答案。
十年,每年一盏。
分明他也惦念不忘,为什麽不来寻自己,又为什麽对情爱支支吾吾不愿肯定。
一个不信神佛的人,每年花着天价给一个异姓人点着祈求平安的长明灯又是何意。
祈求亲眷平安,那他究竟把自己看做什麽?
梁劲风血气上涌面色发红,飞身跑出宝塔,神情像是瞥见猎物的狼,蓄势待发。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在塔外愣了神。
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纷纷飘落,苏常善着红衣披雪白披风,站在雪中。
身後是寺庙金光灿灿的大门,门外是长阶,是京城。
苏常善半仰着脸,伸手托起雪花。
一片雪花被风吹拂,落在他眼睫,像一个冰凉的吻。
梁劲风不知道苏常善每年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来给他点上这一盏灯。
也不知道苏常善现在心里如何想,是否要留在自己身边,跟自己走。
只是漫天雪花下,他看起来那样纯粹,又那样脆弱。
梁劲风知道,他是坚韧的。漫天风沙吹不折,扑面血腥熏不走。
梁劲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他无法忍受一月,一天,一个时辰,甚至是一刻的分别。
他想将人融在自己的骨血里,共看白雪覆盖金顶,瑞雪滋润大地。
苏常善听见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他瞧见了那座塔,和梁劲风异样的神情。好像是慌乱了一刻,但他很快平静,被冻得泛红的脸上扬起一个笑来。
梁劲风再也忍不住,大步迈进雪中,衣摆飘动,披风猎猎飞舞。
下一瞬,他站在苏常善身前,狠狠将人搂在怀中。
苏常善被他抱得一个趔趄,贴在他怀里喃喃道:“下雪了,梁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