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柊月站起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是到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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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几分钟后。
源柊月没费任何劲就找到了五条悟。
当对方没有任务的时候,出现地点总是很固定:自己的身边,朋友的身边。如果两者身边都没有,那么大概率找了个高处默不作声地猫着。
果然,又在房顶。
长腿折叠,半佝着背,双眼被眼罩蒙着,似乎是在眺望远方。
当他出现的时候,五条悟没有转头,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如角落里的蛛丝,静谧地黏附到他的身上。
源柊月踩着屋脊,坐到他身边,将果切的盒子推过去。
整齐切块的西瓜、凤梨与芭乐,三色搭配很是好看,冰镇过几个小时,打开盖子,水果清醒的香气和凉意一起从敞开的盒口溢出来。
“吃吗?”他问。
五条悟张嘴。
喂一块。再喂一块。又喂一块。像给猫喂冻干。
猫只会闷头吃,但五条悟不那么容易。
“难得见你把这种谈话铺垫技巧用到我身上。”他抬手擦了下唇角,开门见山地说,“是看出来了吗?”
“……”
源柊月动作一顿。
他放下银叉,点头。
这家伙一旦敏锐起来,还是那么可怕。
“你最近有点奇怪。”源柊月说,“当然,其他人也一样。”
五条悟笑道:“怎么不直接问‘你能记起来多少’?我们之间还需要客气吗。”
源柊月:“那么,你记起来多少呢?”
五条悟轻飘飘地说:“并不多,但恰好很关键,让我有点生气。”
源柊月:“……对不起。”
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全部都模模糊糊的,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敢面对,隐约知道这是一场暴风雨,所以提前躲进了寄居的壳子里,连雷声都不愿听,以为这样能够安全。
每当想起这种可能性,他的心七上八下,惶恐和担忧如影随形,像一个骗子担心自己的计谋败露,接着受到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咒骂。
真到了这一刻,却远没有想象中严重。
他们聊得很平静,理智,甚至礼貌。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必要呢。要说的话,也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虽然还没有得到全部的记忆,但根据结果,也能把原因和过程倒推得差不多了。”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陈述着。
“你在做一件绝对正确的事,并为此付出了很多,在输赢未定的情况下,赌上自己的生死,且不止一次地把性命当做筹码推到赌桌上,最后选择放弃生而为人的尊严,死在我面前,希望我能恨你、诅咒你,将你变成特级过怨咒灵。”
“辛苦了啊,感谢一路以来的付出,我怎么会怪你,又怎么可能有立场怨恨你……”
讲到这里,他讥诮地笑了一声,“……以为老子会这么说吗?”
源柊月安静地听着,闻言一怔,转开了脑袋。
然后,被对方抬手卡住下颌,脸被强硬地扳回来,与他对视。
黑色眼罩推上半截,露出一只蓝得剔透冰凉的眼睛,像星球极点海洋冰面的延伸。
这一枚纯净冰冷的蓝色,呈现在活人的脸上,无端令人胆寒。
“小源同学。”五条悟还在笑,不急不缓地说,“他们用‘暴君’形容我,照我看,分明你才是。”
“你几乎没有杀过人,不愿意随便剥夺一条生命,在这种地方仁慈得不可思议,仁慈到软弱的地步。”
“但你才是真正的独裁者,决定自己去面对宿傩,就把我们都关在房子里;决定了一条要走的路,就不由分说地当着我的面死去。喜欢用软刀子捅人,也把杀人诛心的手段使在了我身上。”
他的语调越来越低沉,一度一度下移,淬着寒铁般的冷意。
“你太好说话了,一如既往地擅长骗人,他们都说,‘小源明明什么都听你的,这还不够百依百顺吗?你到底在不满意些什么?’——哪怕你忽然移情别恋,他们也觉得,我需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小源同学,恭喜你,十年如一日的演技,顺利骗过他们了,很多时候,差点也把老子蒙混过去。”
“当你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哪里有别人置喙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