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两个男人同样沉重的心事。
戚隆看着他闭目隐忍的侧脸,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认识杀伐果断的白怀瑾,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作茧自缚。
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冷掉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冰冷的茶水入喉,涩得苦。
良久,白怀瑾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动了一下。
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无意识地伸向笔架,指尖触到一支冰凉的紫毫。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铺开的素白宣纸上方。
墨汁饱满,欲滴未滴。
他该写什么?是写给她的关切?还是给鹿鼎季的警告?
笔尖悬停,微微颤抖。
最终,那饱蘸墨汁的笔尖,只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墨迹迅晕染开,如同他此刻混乱而无法落定的心绪。
他颓然松开手,紫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书案上,滚了几滚,留下几道断续的墨痕。
白怀瑾睁开眼,看着纸上那团刺目的黑,眼神空洞。
……
武宁侯贺麟府邸的暖阁里,酒宴正酣。
红烛高照,映着满桌珍馐和一张张被酒气熏得或红或白的脸。
主位上,武宁侯贺麟陪着贵客护国公鹿鼎季。下,白怀瑾也在座。
其余陪坐的多是二三品官员,场面热闹,笑语喧阗。
一个挺着微凸肚腩的官员,几杯黄汤下肚,脸膛愈红亮。
他觑着主位上鹿鼎季沉稳威严的侧脸,又偷眼看看端坐如松的白怀瑾,眼珠一转,心里盘算开了。
谁不知护国公鹿爷对桑府那位病弱的大小姐桑知漪青眼有加?借着酒劲,正可奉承一把。
他举着杯,朝着鹿鼎季方向虚敬了一下,声音洪亮:“说起来,还是桑司业福气深哪!养了一位那般知书识礼品貌俱佳的千金。这往后呀……”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脸上堆起夸张的艳羡,“鹿爷的恩眷在,桑府才是真正的前程似锦哪!哈哈,我等家中有女的,真真是羡慕不来这泼天的福气!”
“正是!正是!”
“桑公子,知胤兄,日后必是国之栋梁!”
“鹿爷慧眼识珠,桑小姐的福分还在后头呢!”
几声应和立刻响起,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仿佛鹿鼎季点个头,桑家的运道就能直上青云。角落里几个官员也交换着眼色,一副就该如此的表情。
暖阁里的喧闹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酒杯碰撞的声音、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席间某个角落爆出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哐当”一声脆响。
是白怀瑾手中的青玉酒盅,被他重重顿在了桌上。
力道之大,震得玉盅下承托的莲花形瓷盏都跳了一跳,杯中澄澈的酒液泼溅出来,在深色桌布上迅洇开一小块深渍。
他没有看那献媚的官员,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直直钉在主位上的鹿鼎季脸上。
嘴角扯起一个极冷的弧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