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伸出手抓她,狭窄的室内爆发出一阵物品落地的撞击,陈菲娅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逃命一般躲在了架子后面,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李司净不是宋曦那样慈悲为怀的医生,更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好人。
从万年在梦里失控,他已经对陈菲娅产生了反感。
他清楚陈菲娅受到了伤害,但不等于他会原谅陈菲娅做过的所有错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你会来敬神山?”
“这些东西是什么?”
李司净的语气并不算好,一声一声质问,令陈菲娅更为谨慎的躲在架子里。
他完全可以伸手推开架子,抓住这个可能是帮凶的女孩,逼问她一切。
偏偏烛火跳动,照出了满墙、满地、满桌的竹简。
那些编为一册一册的竹简,刻着眼熟的笔画。
是李司净跟美术研究过的铭文。
他能够看清“少时衣食无忧,中年家财散尽,晚年凄苦无依”。
也能读懂“少时父母双亡,中年家庭幸福,晚年子孙满堂”。
一句一句,仿佛是算命的庙宇、道观挂着的祈福牌子,写尽了无数人的少年、中年、晚年。
李司净读着读着,忽然意识到——
这并不是他真的认识这些字,而是这些纹路复杂的刻痕,将它们承载的含义,投射在了他的脑海。
“命书?”
李司净看向陈菲娅,冷漠质问:“这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命书?”
陈菲娅只是蜷缩在架子背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什么也不回答,一动不动。
可她微微发颤的身影,在烛火里投射出晃动的黑影,足够让人知道她的害怕。
李司净一腔怒火,恨不得砸碎这座架子,抓出陈菲娅,强迫她说话。
又不停按捺,告诉自己:她才十五岁,她还是个孩子,不能把希望寄托给一个受伤的孩子。
于是,李司净皱着眉去翻那些竹简。
清冽的触感,仿佛带着寒潭冰凉的气息,刺得李司净从指尖冻至手臂。
可他依然一卷一卷的翻过,终于在句句判词之后,见到了无数的名字。
孟齐心、赵山、叶正初、廖良……
全都没有见过,李司净毫无印象。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谁的命。
外公的?妈妈的?还是周社的?
桌上厚厚一摞,一无所获。
李司净正要去翻墙里的命书,脚尖踢过一卷竹简,发出零碎的响动。
他捡了起来,打开一看,终于见到熟悉的“许叶”——
“少时寡情鲜亲,中年命丧车舆,天理定数无可回转,献女四十四入山,年年岁岁,执迷不悟。”
那些文字生出了声音,成为了李司净脑海的轰鸣回响,瞬间随着许叶的命,凶猛涌了上来。
盘旋不散的祭文,听不明晰的念诵,还有灰袍长发面具的司仪,带着一列一列声势浩大的祭祀队伍,在“献女四十四”的冷漠记述中,发出一阵一阵哭喊叫嚣。
高贵的人祭,卑贱的人牲。
源源不断的葬在这座山里,成为了山脊通达天界的阶梯。
李司净握紧了手里的竹简,只想毁掉这份歹命。
可他眼前见到的不再是文字,所处的不再是烛火摇曳的祭坛。
而是混乱的闪过寂静的寒潭、杂乱的土地庙、喧闹的盘山道,还有远远眺望敬神山的祠堂。
李司净神魂不定,视线没有准确的落脚点,仿佛坠入了更为混乱的幻觉。
“司净!”
一声苍老笃定的呼唤,令他视线瞬间坠落。
再一睁眼,李司净发现自己站在贤良资料馆的戏台前,凝视着石框镶嵌的敬神山。
戏台没有披红挂绿的装饰,灯笼更是破败不堪,在连绵细雨里随风吹风,灯穗飘零,冷清落魄得很。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询问:
“李老,听说这里以前是李家祠堂,是拿来供奉祖宗的,怎么会砸空了一面墙,像是供奉这座山似的?”
有老者应声而答:“因为敬神山,又叫祖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