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李司净闻言,急急的去找外公,却只能见到祠堂空旷,没有人影。
唯有人声。
外公的声音比李司净记忆里年轻许多,不疾不徐的回答着年轻人问题。
“这里的李氏宗族,在商纣时期原本姓理,是执掌刑法的理官,因族长得罪纣王而被处死,逃难途径此处,得了敬神山的庇佑活了下来,就改理为李,在此定居。直至武王伐纣,改商为周,李氏宗族就往山里献祭了许多人牲,一是孝敬祖宗,二是侍奉神明。那会儿古人迷信,觉得献祭了人,就能和神沟通,保佑四方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家族显贵。”
“人牲有抓来的奴隶,嫁来的家眷,但也有他们的至亲骨肉、至尊君父,所以才会有这座祠堂,砸空了墙,困住了山,烧香供奉着这座山里的神,死在山里的祖宗,才好日日夜夜的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
年轻人听了,又问:“人都献进去杀了,留下来的鬼,不会全是仇恨吗?烧香供奉有什么用?”
“你不是都知道吗?”
外公的声音带笑,点破了来者的明知故问。
“叶家那么大的基业,年年进山献祭,连以前明令禁止的时候,都不肯放弃,还要派了我们这些命硬的老不死去修路、去破局,去换回死透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孤魂野鬼……”
“一朝散得干干净净,你说换回的鬼,是回来报恩,还是回来报仇?”
年轻声音没有回应,戏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呢?”
外公一声询问,“叶家都不在了,山只是一座吃人的山,你还年年来李家村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不得了的愿望?”
李司净视野里出现了一张久违的年轻脸庞。
年轻的许制片穿着衬衫西装,站在落魄寂寥的戏台前,与李司净六岁时初见时并无两样。
他笑意和煦,依旧是李司净记忆里亲切温柔的叶叔。
“我只是想活着。”
许制片眼神柔和,平静的说出了天经地义的渴望。
“无论多可贵的祭品,多难实现的祭祀,我都愿意试一试……李老,您能看到一个人的未来,也能看到我的未来。”
他笑容儒雅,仿佛那些祭品无非是鸡鸭鱼肉,而不是四十四个女人。
“我活着,不是比别人活着更有意义吗?”
“这座山并不喜欢活祭,杀戮也不会使人长寿。”
外公的声音慈祥,“古时候帝王杀的人不够多吗?他们身份尊贵,想杀谁杀谁,想做什么祭祀就做什么祭祀,还不是英年早逝,人生须臾,不过百年。倒不如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才是对自己性命的尊重。”
许制片闻言,却笑着问: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让令尊令堂死而复生呢。”
那一刹那,李司净的视野里出现了外公的身影。
头发花白,穿着朴素蓝色布衣,依旧是他童年记忆里温柔的模样。
可是这份温柔,在许制片面前变得苍凉,一双眼睛泛着警觉,又眉眼弯弯的笑着去答:
“现在的年轻人,也会胡乱去信这样的传闻吗?”
许叶笑着说出了可怕的话,“可我的三伯说,他亲眼看到曾经死在医院的人,半夜活了过来,怀着忏悔的写下了谅解书,才帮您逃脱了杀人的罪。如果一切只是传闻,您又为什么活到现在?”
“因为这是一场梦。”
外公的视线看向李司净。
李司净心头一惊,视线与外公相撞,又赶紧走开,发现外公看的,是贤良资料馆镂空石墙,框起来的大山。
“一场噩梦。”
外公的叹息悠长苦痛,没等李司净再仔细凝听,手腕就被猛然抓住!
他反手挣扎,却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穿着熟悉的衣物。
那是林荫在祭祀戏份上穿着的伪装,粗布缝成的祭祀袍,赤红挂绿的绅带系于腰间,一如镜头前与歹徒搏命的瘦弱模样。
偏偏长着一张温柔俊秀的脸,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
“司净,你该回去了。”
那人亲昵的喊他,不需要他费劲分辨,就能清楚的知道这人是谁。
“外公……”
李司净唇齿发寒,只觉自己被对方握住的手腕,都泛着一股冷意,再也没有曾经记忆中的温暖。
“你真的活过来了吗?”
活在了独孤深身上,活在了林荫身上。
李铭书笑了笑。
那身披红挂绿的显眼祭祀衣物,在他笑意里变为了朴素的衬衫与黑色长裤。
“原来现在的我是这般模样。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永远会是老了的样子。”
仿佛能够看见李司净眼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