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俗坐在麻布色的堂里,呆呆地看着阿父的棺椁停在院中。
普通人死后连口薄木棺材都混不上,而她的阿父却有幸用关内侯的东西,这都是因她的阿母卷入了场宫廷阴谋。她与阿父正是阴谋的祭品之一。
“小女公子。”尖细的男声将金俗放空的意识收拢,寻声望去,只见是一中贵人(黄门)正拱手敬道,“奴婢奉东宫(长乐宫)之令前来帮衬。”
中大人的出现让吊唁的人议论纷纷的更大声了——
“果然是与北宫有关。”
“我就说那金王孙的前妻一定策划了他的死。”
“造孽啊!夫妻不合竟威胁性命。”
“没记错的话,王娡的阿母可是来头不小。”
“田家的媳妇嘛!齐王田氏。”
“同时也是臧荼的后代。”
“哎!说那些有什么用?落地凤凰不如鸡。齐王田氏如今只是关中富户,臧荼更是……”说话的人朝金俗的方向看了眼,终究是没说出已经众所周知的可能。
“王氏姐妹很得宠啊!”
“没想到太子竟为爱妃杀了对方前夫。”
“说来也是蹊跷,强纳民妻的事儿也不是头次……”
“估计还是上面斗法,可怜金家平白遭殃。”
东宫的中贵人安慰不能管事的金俗又走向好似行将就木的金老太公。
儿子的死让金老太公一夜间老了十岁,但他没有时间哀悼。儿子死得如此蹊跷,明眼人一看就知肯定是与宫里有关。
宫里的人设顶多能把黔首唬住。金老太公虽不算一代枭雄,绝世谋圣,可是吃了几十年的米,又是见过诸吕之乱,齐系谋反的人。
相信皇帝纯良大度?
他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全家。
更何况有杀人之嫌的不是皇帝,而是北宫!
北宫是什么人?七岁就拿棋盘砸死吴王太子。
金家还在京畿里呢!这关不过,他一家都彻底完了。
“老太公。”中贵人拱手行礼,眼睛瞥到金老太公的拐杖上,“奴婢眼拙,瞧着像是某一年的仲秋,太子奉陛下之令去长安周边的郡县赐的三老杖。”
金老太公勉强一笑:“贵人真是好眼力。”
一想到这拐杖来自疑似杀死金王孙的太子,他便想把东西扔了:“这的确是太子所赐。”
许是因为丧子之痛,加之老人心脏强大,表情上也滴水不漏,东宫的中贵人竟未觉端倪,上前凑到老太公边悄悄说道:“太子没有杀您儿子。”
金老太公终于有点绷不住了:“我也试图说服自己太子没有杀人的必要。”
中贵人等着对方话音一转。
“可是看了《春秋》、《诗经》,我又没法说服自己太子是个绝对理智的人。”金老太公说这话时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他砸死了吴王太子。”
“……”
“一个实权藩王的继承人。”
中贵人的太阳穴在疯狂跳动,想按压却不能下手:“全天下有一处地方是陛下与太后不能闯的。”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老太公既熟读经典,想必知道三杀史官的事。”
“卫宣公烹阿父侍妾,纳儿媳为妃也没见受到多大惩罚。”金老太公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名声只对君子起效。”
“老太公慎言。”中贵人在情急之下斥了一句,“你既想保全家性命,就不该有这种想法。”
说是要以安抚为主,可是瞧着平头百姓,丞相府里的小吏都能挺直脊梁,更何况是服侍东宫的中贵人:“您若是愿吃了委屈,令孙女的未来都有人操持,金王孙也不会断了后人香火。”
“招赘?”
“有东宫在,您也不怕孙女吃亏。”
金老太公并不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别的不说,曲逆侯陈平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很有数。
从中原到草原,从秦汉到现代,总有一群蠢货把规矩坏了,然后还洋洋得意地奉为美谈。
陈平还算有良心的,发达后也没忘去拉妻子一家,更没绝了岳父的香火。
金老太公都这把年纪了,撑到金俗娶夫生子都很难说了,你还给他开个更远的空头的空头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