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衡默默点头。其实,他在前世已经学过这些采集草药的基础知识,学校的导师也曾带着他们上山采药。当时还有一位女同学不小心被蛇咬伤,幸好那蛇无毒,被苏衡一把抓住七寸,扔得老远,不知所踪。
“有的植物只以根茎入药,这类草药的采集时节,只需牢记一句话,‘春宁宜早,秋宁宜晚’。因为初春与晚秋时节,往往是植物根茎药力最浓的时候。当然了,也有极个别例外的。比如半夏,就宜夏季采收,而非春、秋。都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苏衡应道。
“我倒是忘了,这座山我曾来过。要不是见着这座道观,还真想不起来了。”贵生道人与苏衡走至山腰,竟发现此处建了一座小而精巧的道观。贵生道人见了这有些眼熟的道观,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在二十年前云游至此,在这观中留宿了整整数月,这才下山继续云游。
“二十年前的事,师傅竟还记得。”苏衡感慨。
“主要是因为这观中住持很是和我眼缘,我俩相见恨晚,你师傅我一高兴,便在这观中多住了些时日。你可别以为这道观建在半山腰,远离凡尘人世,实际上啊,这观中道士的消息灵通着呢”,贵生道人神秘一笑,“快随为师进去会一会老朋友!”
贵生道长的老友是这半山腰道观的住持,那住持年岁也不小,足足八十有五,可是瞧着精神矍铄,不见一丝老态。
“老朋友,别来无恙啊!”贵生道人乐呵呵地与那住持寒暄了几句。苏衡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闲聊起往事。
也不知怎么,聊着聊着,那住持问起贵生道人此行的目的地,得知贵生道人要带着苏衡前往鄜延路,很是惊讶地道:“我说慎微啊,你竟还不知三川口之事么?”
“三川口?我们一直走水路,前些日子才弃船登岸,不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贵生道人问。
那住持长叹一声,唏嘘不已:“那元昊率军沿着清水南下,攻打我们大宋。朝廷的军马不敌夏军,被那元昊一路荡破塞门与金明二寨,包围了延州。鄜延路的刘副都总管与石副都总管率兵来援,军队反被那元昊在三川口围歼,两位副都总管双双被俘。此事传回,可谓朝野震惊啊。”
贵生道人闻言,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苏衡见他师傅情绪低落,伸手拉了拉贵生道人的衣袖,仰头道:“师傅,会好的。我阿父也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兴许,会有将星出世,力挽狂澜呢。”
贵生道人摸摸苏衡的小脑袋,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第36章第36章山中织网
无名山道观的住持身在山中,却熟知山外事。上至朝堂要务,下至农家田事,他竟知道得一清二楚。苏衡不由对这位住持生出些许好奇。
“逍遥老兄,三川口大败一事,你可知其中细节?”贵生道人很快平复了心情,端起一杯热茶,浅嘬了一口。嗯,不错不错,是他爱喝的峨眉雪芽。二十年过去了,他这位好友依然记得他最爱喝的茶。
“三川口之败,说起来,刘、石二位将领也是可惜。当时,那元昊自称大夏皇帝,‘御驾亲征’,率军十万大军偷袭金明寨。那金明寨由都监李士彬把守。李士彬乃党项族人,还是酋长,虽非汉人,但对我大宋忠心耿耿,骁勇善战,人称‘铁壁相公’。”无名山道观住持逍遥道长缓缓道来。
“只可惜,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骄矜自傲,刚愎自用。元昊派人一面吹捧李士彬,派亲信率部众诈降,一面暗中拉拢对李士彬含怨的部属。时机成熟后,元昊使出声东击西的毒计,明面上围攻保安军,暗地里却悄悄派主力军,于凌晨金明寨众将士还在睡梦之际,发动袭击,诈降的亲信作为内应,里外配合一举夺下金明寨。李士彬当众被杀。”
“延州难道没有派兵前去救援?那金明寨可是延州北面的门户,金明寨破,延州危矣!”贵生道人摇头。
“延州?”逍遥道长“呵呵”一笑,捧起茶盏饮了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道,“那延州知州范雍怯懦无谋,中了贼人声东击西之计,派延州主力军前去保安军救援。元昊夺了金明寨后,迅疾行军南下,一举攻占沿路诸寨,直逼延州。别说让延州出兵救援或是夺回金明寨,当时延州的大部队已开往保安军,城内兵士空虚,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那三川口又是怎么回事?”贵生道人疑惑。
“此事也与范知州有关。当时延州有难,兵力不足,范知州紧急调派附近兵马来援。鄜延路的两位副都总管刘平与石元孙集结了上万兵力前去支援。结果,那元昊派人伪装急脚子假传范知州口令,说‘范太尉已在东城门等候,但夜晚入城,人多眼杂,恐会令敌军奸细浑水摸鱼,混入城中’,让刘、石二人将援军分为数个小队,分批进城。”逍遥道长目露惋惜。
“刘、石二人不疑有他,听令分队行军,每隔约五里便派出一队兵士。结果数十队人马派出,了无音讯。遍寻先前来传信的急脚子,也不见踪影。两人这才发现中计,急急忙忙重整兵士,行至三川口,正中元昊埋伏,被元昊率军围歼,全军覆没。”
“师傅,什么是‘急脚子?’”苏衡突然出声问道。
“哦,就是传递紧急文书军令的铺兵。”贵生道人随口解释道。
他师傅为何会对这些军中用语这般熟悉?而且,师傅的这位好友为何熟知宋夏交战细节?苏衡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逍遥住持,您为何如此熟悉边关战事细节,就仿佛您曾亲临现场似的。”
逍遥道长放下茶盏,乐呵呵地看着苏衡,眼中很是慈祥:“你便是慎微收的徒弟吧?他眼光高,轻易不肯收徒。当初云游至此,留宿我观中,不知迷得我观中多少年轻弟子求着拜他为师。可惜,他一个也没瞧上!”
竟还有此事?他师傅以前这般受欢迎的么?苏衡眉梢微动,默默地望了他师傅一眼。
贵生道人今日上山,嫌新道袍不舒服,依然穿上了他那套已经被洗得掉色的破烂乞丐装,脚上穿的是一双草编的单鞋。许是与逍遥道长太熟,彼此熟知对方底细为人,贵生道人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很是放松随意,全无得到高人的形象。
嗯……也不知那些求着想当师傅徒弟的年轻道长们,有没有见过师傅的这一面……还是说滤镜太大,即使见到了,也觉得是洒脱率性的高人做派?
“听无碍子说,你虽年纪不大,但是天资过人,凡看过的医书典籍,都能过目不忘。六岁时,已被眉山乡亲邻里赞为‘小神医’了?”逍遥道长胡子稀疏而短,与贵生道人截然相反。但是逍遥道长随身携带一柄拂尘,木柄上还挂着一串檀木珠。贵生道人喜欢捊他的花白长须,逍遥道长则喜欢把玩拂尘柄上的檀木串珠。
“您还认识无碍子大师?”苏衡闻言,更为惊讶。这位逍遥道长交友甚广,消息竟灵通至此,实在是——有些骇人。
“呵呵,这天底下的道士,就没有我不认识的。”逍遥道长转着手中的檀木珠,和蔼一笑。
“莫非——”苏衡灵光一现,“莫非您的情报全部来自散布各地的道士?”
逍遥道长手下一顿,看向苏衡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欣赏,“不错,很敏锐。”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贵生道人得瑟地摇头晃脑。
三人在茶室闲话,山风自外穿过山门,徐徐入室,吹得门上的竹帘微微晃动。
离无名山几百里远的京城汴梁。宫城之内,朝堂之上,寂然无声,气氛凝滞得如同寒冬被冻结的池水。
天子宝座之下,是一本被人从高处扔下的奏折。那奏折边缘已
有磨损,可以相见它曾被人反复打开阅看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底下群臣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低着的头埋得更深,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似乎希望能有个洞供他们钻进去,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朝堂。
“怎么?众爱卿为何沉默不语?”龙椅上的赵祯面沉如水。
底下的群臣互相对视,用眼神激烈地交流。
【看我做甚!你有本事你上啊!】
【我没本事,我不敢。三川口大败,连我朝名将刘平都全军覆没,兵败如山倒。大将刘平与石元孙被元昊俘虏。这等奇耻大辱,圣上震怒,也是难免。这种时候,谁说话谁倒霉!】
【但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儿啊!而且,不是还有个好消息嘛。天佑我大宋,元昊久攻延州不下时,天降大雪,严寒彻骨让不少敌军兵士病倒。元昊撤兵,延州城保住了。这不是好事儿嘛!快点快点,官家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你快去说句话啊!】
【不行不行,我顶不住。刘平效力边关,功劳卓著,可惜主官昏聩。你没看之前有人替那延州主官范雍说话,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不仅贬了范雍,还把为他说话的人也降职贬出京城了吗?还是你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