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今年十八,是土生土长的崇安人。
自幼父母疼爱,家宅和睦。
因着家中只有一女,家中早早就商定好给她召婿,不必她远嫁。
她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在爹娘膝下承欢。
直到,昨日流民暴乱,官兵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屠杀百姓。
往昔的一切,似乎在那一息一刻,便坍塌了个彻底。
分明,分明那时的她,一炷香前,还同母亲说晚些要吃糖糕,而一炷香后整个崇安,随处可见尸横遍野。
她混沌的被爹娘拉着往城外跑,但一家子刚跑到半道,却又被堵路的流民和官兵吓了回来。
阿爹受了伤,阿娘也满头是血。
可二人仍是将她托付给了躲藏在废墟之下的邻里,旋即才反身掩上石板,最后替她一搏,引开了那些穷凶极恶的畜生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躲在深坑里,眼睁睁看着爹娘被那群官兵追逐,也忘了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好痛,身体也冷的要命。
‘死’。
会‘死’。
后知后觉,在逐渐冰冷的识海之中,李娘子想到了这个字。
可,可她,心中又没来由,涌现节节攀升的不甘——
凭什么呀?
凭什么呀?
凭什么是她死,爹娘死,是满城无辜的百姓死,而不是那些该死的流民与官兵死?
李娘子不明白,但,她好似也没有机会明白。
因为,好冷。
深坑里,好冷。
随处可见,一片黑暗。
随处可闻,一片血腥。
人叠人的挤在一处,却挤不出丝毫暖意,一切只朝可悲之处崩坠。
李娘子猜,或许,今日,她们就会死在此处。
可偏偏,又一次,事与愿违。
李娘子阖着眼,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阵哭泣,求饶,旋即,竟然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那安静很陌生,陌生到好似多年未闻,却又有些熟悉,熟悉到好似她诞生于世间之初,就是徜徉在此等寂静之中晃晃悠悠
不对,不是寂静,而是,安宁。
安宁,晃荡
等等,晃荡?
李娘子猛地睁开眼,才现自己居然在一个人的背上,那看着看着与她年岁差不了多少,眉眼清冷的小娘子将她从深坑中背了出来,将她归置到一片已经扯了围帘的平整石板之上,旋即便是伸手来扯她的衣襟。
李娘子吓了一跳,欲要开口,自己张口吐出的压根不是言语,而是一口口淤血。
淤血滚过她的口鼻,令她几乎呼吸不能
好在那将她背出来的小娘子眼疾手快,将她的脸扶到一旁,将淤血吐净,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也正是此处,李娘子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衣襟上不知何时,竟已染了深深浅浅不少血迹,显然是先前不知何时受了伤却不知。
李娘子顿时为自己刚刚误会对方而觉愧疚,可这回,仍没等她开口,一碗盛满沸水的热水碗便已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神色清冷的小娘子,开口时也清冷:
“喝口水暖暖身,也顺顺气,别把淤血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