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看过一眼,就不得不信——世上确实有神仙呢!”
又是一阵嬉笑声,几名管事姑姑打扮的宫婢都不见了平时的严肃;
只一个劲儿地拥簇着中间那衣着富贵的女子,吵吵闹闹说些要跟着她走的话。
那女子容貌年轻,气质却十分不凡,眉眼间有几分豪侠意气;
穿的分明是华贵宫装,头上也梳着繁复的发髻,腰间却挎着一柄金错刀。
此时扬高了长眉,爽利笑道:
“怎么不行!这地方虽比宫里自在,料想你们也都待够了;”
“都回去收东西去,待会我与圣人说——哎!不要挤我!”
“太久没打扮过,这一头东西弄了两个时辰,重得人烦心……”
“若不是要紧事——江梅,这儿有镜子没有?”
被点的那宫婢吃吃笑起来:
“有呢有呢!怎会没有!”
“寻常的是配不上您啦,倒是有奉德十二年圣人初见帝师时,新磨的大铜镜一面——”
又有另一人也高声笑:
“是呀!珍藏了十几年,年年都重磨,正好照出我们杨大侠的青春无双!”
杨琼佯怒,伸指去掐她们两个的脸蛋:
“好厉害的两张嘴!我也打趣,圣人也打趣,怕不是要翻了天了!”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恣意笑声,惊起许多鸟雀蝴蝶;
有几人撑着廊柱,笑得张狂太过;
要么弯腰扶肋,连连喘气;要么挤出些破音来,几乎仰到花丛里去。
本该沉闷的朱红宫墙里,竟因此多了几分生气。
……
姜孚偕着老师,自墙角转过,遥遥便听见许多欢笑声。
他止住安芰的唱驾,侧身看了老师一眼,确认了两人步调一致,才慢慢往前走近。
那些昔日抚养他长大,如今看守允王府的姑姑们见了他,表情都端正起来;
噤了声,踩着碎步分成两队,列成到那位年轻太后身前的一条路。
各个衣裳鲜丽耀眼,仪态矜然,如同两行锦绣花丛。
正中之人更是有着无双的气度,只远远朝他们望了一眼,便叫人忍不住想要低头。
沈厌卿的呼吸轻微滞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顿时被学生挽起;
他的指缝被轻轻挤开,做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与母亲久别七年的姜孚不向前看,却转过头来看他,神色间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
“一同走吧,老师。”
太阳有那样亮,榴花瓣像是火团一样在地上滚;
沈厌卿觉着有些目眩——他上一次站在这,尚是个欺骗主子赚得声誉的奴才;
如今却牵着君王的手,可称一声“爱人”了。
可他却一点也不畏缩,有软绵绵的云托着他的心,令那颗才活过来的心充盈起来;
于是他就变得有勇气,变得敢于面对一切。
他想,以前他也站在姜孚身边,和如今有什么不同呢?
大概是,从前他总想着挡在姜孚身前,遮蔽一切风雨,只把自己当个随手就可抛弃的物件儿;
而今他却爱惜自己了,想和姜孚并着肩向前。
坎坷也好,鲜花也好,总归是想要一起去见的。
他那些仓皇的过去曾折腾得他疲惫不已,却也给了他一颗燃不尽的心。
磨不碎,碾不开,绞不烂;
岁月流转,他却好像被冰封住了,什么也不曾变过;
待到东君一至,旧霜化开,他仍是当年的新侍读;
带着满腔真心,和比一切都纯粹的爱意,站在自己的君主面前。
十指交握,将心连在一起,似乎就将这样一直走下去。
姜孚和他一起下拜:
“不孝子姜孚,拜见母亲。”
不是“母后”,亦不称什么“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