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人信佛,亲自登门时语中关切做不得假,薛仪反倒沉默。
薛柔只当阿姐不喜母亲,半晌微叹:“罢了,往事毕竟难以放下。”
她幼时总觉人生漫长,万事总能消解,不再时时刻刻拖累人心。
但长大后,薛柔才认清世上有些感情,永远没办法消解,爱也好恨也罢,都如磐石,无可转移横亘心头。
“并非如此,”薛仪忍不住解释,“只怕她在阿育王寺一掷千金祈福。”
“祈福不好么?”
薛柔虽不信佛,只觉是一种寄托,正适合薛仪。
她隐隐察觉长姐不似表面那般平静无惧,犹如水面浮萍,看似连作一片平和,实则一阵风拂过便随水波摇晃。
可薛仪咬死不认,硬说无甚大碍,甚至道:“佛家若灵验至斯,阿育王寺当初怎会畏惧陛下至此。”
“娘娘,可见与其寄希望于神佛,不若寄希望于陛下早日凯旋。”
见长姐要强,不肯吐露半点忧虑,薛柔也不欲强求,直到离开王府也未再多提。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前线捷报频传,只是听闻谢寒受了些皮肉伤。
虽说虚惊一场,但未过多久,彭城王妃便入宫求见。
“托娘娘记挂,派了几位太医来,现下静宜胎象稳固,太医说过她不能总闷在屋中,可她终日不出门,总是出神。”彭城王妃着急了,“这孩子怎的跟她阿娘一样,这么犟,娘娘能否劝一劝她。”
薛柔沉默片刻,“不是犟,她是守规矩,世子在外受了伤,她是怕自己在你们面前晃悠,露出伤心之态,徒添长者烦忧,是为不孝。”
“娘娘,因府中人来人往过于喧闹,臣妇与夫君听太医的劝,让静宜在京郊别庄休养。”
薛柔彻底无话可说,心底浮现一丝猜测,她长姐怕是真喜欢上谢寒了。
她木然良久,让王妃退下后长叹口气,吩咐流采:“我记得阿育王寺便在彭城王的别庄附近,传信给长姐,我微服出宫,打算为陛下祈福,无人可陪伴在侧,不知她能否赏脸,为我出一趟门。”
去往阿育王寺的路上,流采一直抱着短剑不语,隐隐有不妙预感。
薛柔心情也甚是一般,没有出宫的喜悦,只琢磨着让长姐想开点。
至于为陛下祈福,纯粹是她随意捏出的借口。
谢凌钰怎么可能会输,用得着她向神佛请求庇佑?薛柔眼前浮现那人的脸,闭上眼摇了摇头。
马车停下,流采低声道:“娘娘,到了。”
薛柔与长姐约好,于阿育王寺的禅房相见,她下了马车,便见一人来迎。
“何须多礼。”薛柔只怕她身体孱弱,还要坚持行礼,扶着她道:“你肯陪我,已是麻烦。”
“臣妇——”薛仪看她脸色,“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与陛下都不信这些的。”
薛柔只笑,同她缓步向宝殿走。
因有贵人驾临,阿育王寺正门紧闭,甚至除却几位高僧解惑,其余僧人皆需避让。
四下清净得很,愈显巨大佛像庄严慈悲,金光璀璨不掩悲悯。
“我在屋中闷着,也想过来一趟,但总怕无用,倘若虔诚供奉后事与愿违,岂不是更为失望。”薛仪微叹口气,“我先前总觉你与……你过分执迷,现下看是我着相了。”
薛柔面色微变,知道她指的是王玄逸,道:“我已无意于故人。”
“我知道。”
薛仪还算了解妹妹的性子,倘若她还喜欢王玄逸,必然会痛苦不堪。
薛柔会毫不犹豫摒弃令她痛苦的感情,譬如刮骨疗毒,或剃去腐肉疗伤。
薛仪以为,在情之一字上,她这个妹妹决绝到令人心惊。
察觉到长姐的念头,薛柔紧抿着唇,半晌低声道:“表兄永远是我表兄,我同他流着相似的血。”
纵使没有了男女之情,但表兄待她好,大舅父家待她如亲女,她怎么可能忘记。
长姐把她想的,太过薄情了。
薛柔当着长姐的面,写下祈福的檀木牌,让流采挂在树梢。
她站在宝殿外,凭栏半眯着眼望去,忽然定住视线。
远处有道背影,万分熟悉。
第93章第93章无论是见不得人的情夫,……
纵使那道背影寂寥如孤鹤,比先前瘦削许多,但薛柔仍能一眼认出。
她心尖久悬的石头终于落下,她总担心谢凌钰不肯放过表兄。
如今表兄出现在阿育王寺,谢凌钰……应当信守诺言了。
然而不过转瞬,那人转过头,脸上赫然是张面具,泛着冷光,像盆冰水泼过来。
薛柔怔怔良久,嘴唇动了动,忽听长姐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薛柔摁下心中思绪,瞥了眼远处候着的随从们,勉强笑道:“我们回去罢。”
待流采从树上一跃而下,回到皇后身边,远处那道身影突然隐入矮墙。
“娘娘,现下还早,此刻便要回去么?”流采心下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