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仪察觉妹妹脸色苍白一瞬,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连忙道:“太医说过,不宜在外过久,现下回去刚好,左右在寺中也无事可做。”
待回到别庄附近,与薛柔分别时,薛仪仔细看了眼妹妹,见她面色如常,舒口气道:“陛下不在,娘娘多关照自身。”
“不知为何,祈福后心里的确安定不少,”薛仪低头抿唇笑了笑,“我还是择日回王府住罢,也免得舅姑担忧。”
“也好,”薛柔亦如此想,“至少离太医院更近。”
自始至终,她都神色平淡,然而心底的弦却愈发紧,唯有回去亲自确认一番,才能松缓下来。
长姐身影逐渐远去模糊,薛柔摸了下发髻,蹙眉道:“那支玉钗不见了。”
流采闻言看了圈马车内,没找见什么玉钗。
“流采,你陪我回一趟阿育王寺。”薛柔语气有些急迫,仿佛那钗子至关重要。
她一字一顿强调,“其余人不必跟着。”
流采紧拧着眉,一支钗子而已,今日阿育王寺无外人,倘若僧人发现,必要送回来,何须折返。
她脸色难看,不对劲,定是哪里有蹊跷。
自从皇帝敲打过阿育王寺僧众,这群人对皇后毕恭毕敬到超乎常理,今日相迎时兴师动众,皇后又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不可能想回去听僧众再念一遍阿弥陀佛。
流采深吸口气:“娘娘,可是有何大事。”
薛柔默默攥紧自己衣袖,眼皮止不住跳,声音缥缈:“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刚好马车停稳,她说完便跳了下去,膝盖打了个颤,隐隐作痛。
见着迎接的僧人,薛柔步履匆匆不曾停下,与其擦肩而过时道:“我有要事,你们皆无须跟随。”
顺着方才看见的矮墙走,薛柔柔软如水的衣摆被低矮草木刮出细丝,一朵银莲沾染污泥。
她浑若不觉,呼吸逐渐急促,直到看见一间禅房,房前小院散落几坛美酒。
阿育王寺里饮酒的,唯有徐国公世子王怀玉。
薛柔呼吸一滞,难道是方才看错了?细思起来,王怀玉与王玄逸背影的确略有相似处。
可她分明与表兄相识多年,嫁入宫中后,短短时间便将故人身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与旁人混为一谈。
难道自己真如长姐想的那般薄情?薛柔脸色一白,几乎下意识否认。
“娘娘怎的在此?”
那是道如醇酒的嗓音,只是往日笑意消散殆尽,她转过头看见一光头和尚,正是王怀玉。
薛柔反应过来。
她没有认错。
方才那人一头青丝散落,像在遮掩什么,不是王怀玉。
“我……好像见到三表兄了。”薛柔语气滞涩,“他为何戴着面具。”
方才还一脸漠然的王怀玉面色骤变。
王玄逸的确在寺中。
他的伤口需用上好的药材,还需静养,王怀玉便将他藏在阿育王寺,偶有朱衣使搜查,就将人藏进中空的巨大佛像内。
今日皇后驾临,满寺僧人皆知要谨言慎行,免得冲撞贵人,有人却破天荒走出禅房,在皇后那露脸。
王怀玉深吸口气,只觉脑袋摇摇欲坠,“娘娘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
薛柔语气笃定,径直走向禅房,推开门轻咳两声。
好浓重的草药味,呛得人鼻子发酸,几欲落泪。
一束日光顺着窗子木格照进,甚至看不见其间浮动灰尘,若金光粼粼的一把水波,洒在窗边那道瘦削身影上。
那人半张脸隐于阴影,半张脸却被水波温柔抚慰,那道光明澈到堪称无情,毫不遮掩地暴露丑陋扭曲的伤痕。
薛柔缓缓眨了下眼睛,确认眼前并非是梦,她喉咙仿佛不是自己的,半晌吐出两个字。
“表兄?”
一瞬间,她甚至希望眼前这人是魑魅魍魉,在佛祖眼皮底下化作人形恐吓她。
然而,那人站起身,背过脸应了一声。
薛柔一动不动,唯恐身体稍稍挪动就控制不住软下来,摔在地上。
流采脸色煞白,惊怒交加,从背后扶住薛柔,瞥见皇后唇上毫无血色,心里痛悔。
早知如此,拿什么耳朵,该废他两条腿。
薛柔紧攥住流采胳膊,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浮出水面喘气,她上前一步,指尖痉挛着让他转过身。
“表兄,你低下头。”
她静静看着那散落耳畔的青丝,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猛地伸手撩开一缕。
就像毫不犹豫扒开遮羞布一般,露出丑陋残酷的事实。
薛柔喉咙发紧,一阵阵想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