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腿上施力,攥着南荣宸的小腿轻易跃上木梯,识趣地在离天子最远的地方持剑站着,“灵均当日说要同我培养君臣感情,今日正是好时机。”
南荣宸冷眼看过去,那狐狸犬很不中用,他今日这运势半点都不好,“孤不缺忠臣,缺条听话的狗。”
面前人一张芙蓉面上倦意和薄怒交杂,凤眼中的黑水晶染上活色生气,看得陆揽洲心里只剩后悔,当日就该扯下南荣灵均眼上的黑绸,“灵均也不缺狗,缺的该是豺狼伥虎,我甘为灵均驱策。”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看满园春景,没多赏陆揽洲一分目光,问出的话却惹人遐想,“陆将军这般忠心,让孤赏你些什么好?”
天子亲自开口问了,陆揽洲分毫没客气,凑上前去深深看进那两汪含着水的幽潭,“灵均赏我些他们不曾有的。”
“当日盈月泉,襄王看到的得到的,我都要。”
王辇在鹅卵石路上颠簸几下,南荣宸按住扶手稳住身形,直到从王辇走下之前才开口,“疏勒旧军离京出城之日,若陆将军做的让孤满意,孤赏你。”
下了王辇步入振鹭亭,赫连翊抬头便见南荣宸身后跟着的人,近几年在边关打得疏勒元气大伤的陆揽洲,“臣见过王上。”
南荣宸拂袖倚在栏杆上,“世子出征在即,有何事非要见孤?”
赫连翊将那刺客的事斟酌着说出,他虽熟读中原的兵法,还是看不透中原人惯爱玩的权术,他们疏勒抢夺王位向来光明正大,比不了中原人的阴谋算计。
而南荣宸,是算计之种的胜者,他没把握能瞒过南荣宸。
亭中静默得可闻风声,暖风穿过皮肉划在他心上,如一场凌迟。
这场赌的结果只在南荣宸一句话之间。
可南荣宸开口时并未让他解脱,“景元军中有刺客,还是冲着世子去的,可见世子忠心。
刺客约莫是西夏的细作,为保万无一失,便推到半月后开拔出征,碰巧能赶上孤的生辰宴。”
梁有章和赫连翊这两张牌要缓着用,用完他怎么也该顺利上路了。
第50章
赫连翊此时还跪在地上,膝下石砖的凉意恰好散了欲要沁到他身上的汗,让他还能镇定开口,“是。”
上辈子出兵月氏之时,赫连翊尚困在九安行宫,自然没能随景元军出兵疏勒,如今这番情形南荣宸也是第一次经历,又是件新鲜事。
他垂眼看着赫连翊,大约能猜那刺客与西夏相关,尚不清楚赫连翊究竟要在何时何地、如何与西夏配合着对他动手。
过去两日间,已经按照清河郡王的供词将妙语阁掀了个彻底,西夏剩余的细作也该到了鱼死网破之时,他走近两步,垂眼抚上赫连翊束发的墨冠,手法跟摸那狐狸犬一般无二,“不过若半月之后出征,又会给月氏喘息之机,世子可有两全之策?”
赫连翊手掌不受控地弓起,他又岂会不知南荣宸这动作的侮辱警告意味?
但他甚至不能抬头去看南荣宸的手指究竟落在何处,上次南荣宸察觉他跟西夏有勾结,便是用这只手罚的他。
如今与当日不同,他身后还有疏勒旧部,真到了在南荣宸面前,他竟退缩下去,不敢轻易去赌,“臣无计可施。”
见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高了一截,南荣宸大约确认心中猜测:他记性向来不算差,上次在含光殿,他点明赫连翊勾结西夏,赏出几巴掌之时,赫连翊就是这么个动作反应,看来对他动手的计划已经成形,估计还定好了时间。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了几下墨冠,跟出兵之日有关,又能引他自投罗网的事,只有亲自送大军出征。
他微微俯下身去,三指往下移,摸过这具他看上很久的头骨轮廓,只有一点不好,活人的血肉带着热,没把玩几下就黏糊糊的,粘着不知道是谁的薄汗。
赫连翊此番贸然来见他的原因不难理解,这位世子殿下若是能玩透这些弯弯绕绕,也就不会被疏勒王室坑成丧家狼犬,他没那折磨人心智的爱好,有话直接问,“世子希望孤在哪处城门送大军出征?”
赫连翊避无可避,右脸上寸寸抚过的触感赢热牵心,若世上真有大苍神史中的食心魔,大约也是像南荣宸这般隔着皮肉骨骼就能摸到他的心,猜透他所想的一切。
他无可挣扎,“赫连翊向大苍神起誓,疏勒旧部并不知情。”
赌输了就要认,但疏勒旧部不能因他而死。
他二人这哑谜陆揽洲听得一知半解,倒是对南荣宸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感兴趣,上前去搭上南荣宸的手腕,“王上说话便说话,何必亲自动手?”
南荣宸借力避开,垂眸瞧着赫连翊,指尖已经握上他的下颌骨,“慌什么?孤又没说不去。”
赫连翊已经无话可说,余光瞥了下险些碰到南荣宸的陆揽洲,后悔害怕憎恶之余,还生出些无名火气,“赫连翊这条命任由王上处置。”
“孤是挺喜欢,”南荣宸收回手指点评一句赫连翊这头骨,将粘着汗的手递到闲人陆揽洲面前,“世子还没说呢,希望孤去哪处城门?”
赫连翊终于得了自由,一双狼目仍跟着南荣宸,不知是在窥伺猎人还是猎物,“久宁门。”
陆揽洲愣了会儿才明白南荣宸伸手到他面前的用意。
他是个武将,没那随身带锦帕的习惯,自作主张地摸进面前的玄色衣袖,没落空,摸到一块锦帕。
他用靛青锦帕仔细擦过南荣宸递过来的手,“王上要把这帕子赏臣?。”
南荣宸上辈子对萧元倾有情是不假,可在盈月泉见了那张活春宫后,他更觉得恶心,伸手将那锦帕捏在手中撂到赫连翊面前,物尽其用,“该赏世子才是,算世子做贼心虚的凭证。”
赫连翊跟南荣承煜两情相悦,只会觉得恶心,果不其然,他抬头看去,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截。
到手的锦帕飞到别人面前,陆揽洲眸光一暗,他虽无所顾忌惯了,如今却是真心要讨灵均的喜爱,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提剑退到一侧。
捡了便宜的人却一时没有伸手去拿,赫连翊冷声开口,“王上早知臣的打算,故意耍着臣玩,就算得上磊落?”
中原人果然狡诈至极。
陆揽洲不要的东西才赏他。
南荣宸倚回栏杆上实话实说,“孤只有一双眼一颗心,哪能知道这么多。还不是世子对临越忠心太过而不自知,来蒙骗孤的时候才心虚成这样,一眼就能看出。”
“孤登基不足一年,不喜杀生,也不会动疏勒旧部。半月之后孤亲自去久宁门送景元军出京,其余的交由世子安排。”
如今越过越暖和,不必像冬日那样顾忌边关气候会扰乱作战,推迟半月也无甚影响。
借机混淆出兵时日,令边关守军袭营几回,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赫连翊顺着南荣宸的话去想他究竟何处露了破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将那锦帕拾起,拂去其上尘土才收进袖中,“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