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在地上滚啊滚,偶尔轧过某个小石子,萧麒闭着眼睛端坐在马车内。
他听到外头车夫的策马声,“驾——驾——”
那声音与皇宫侧门被拉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守门的侍卫见着萧麒的马车,全都跪在地上,几个人的声音聚在一起,响亮道:“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只素白的手拨开车帘,最前头的侍卫眼尖地瞧见了,忙往前爬了几步,而后身子一沉——是贵人踩着他的身子走了下来。
萧麒拢着双手,下巴微昂着,他这次进宫只带了方海一个,主仆两个正要下意识地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刚走上那岔路,方才给萧麒垫脚的小侍卫就冒了出来,他朝萧麒磕了个头,又道:“王爷走错了地。”
萧麒蹙眉道:“怎么?”
建德帝多日不上朝,那么不在养心殿内养着身子,还能跑到哪里去?萧麒还真是想不出来。
小侍卫干笑两声:“王爷得往西边走,皇上近几日,都……都宿在承恩殿内。”
萧麒明明白白地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萧礼跑到承恩殿去是做什么,但既然这个侍卫这么说,也没什么可问的。
他微点了点下巴,便带着方海往承恩殿的方向去了。
没人比萧麒更熟悉走向承恩殿的那条路,同样的,也没人比萧麒更熟悉承恩殿——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那往往是苍凉的,哪怕装潢奢靡,但总是像内里腐烂的果子一样渗透出一股荒败。行将就木的宫人们、还有每日喝得醉醺醺,宛如艳鬼一样的兰妃。
也有过昙花一现的时候,他带着那个人回了承恩殿,在晏渠山的虚情假意之中,萧麒也曾感受到一点温暖……
后来才发现那是颠山倒影,玉白慈悲的观音像之下是累累白骨。
而这个承恩殿至始至终都人情凉薄、鬼气森森。
这一路上,萧麒不免想起了许多。当他走到了承恩殿大门前时,又停了下来,他背着手站在殿外,眼眸微眯——
今个儿好像太热闹了。
他站在这么外头,都能将里头的靡靡之音听个清楚,更不必说走进去是如何的光景。
萧麒深吸一口气,转身叫住了方海,“你等在外头。”
说罢便一掀袍子,跨过门槛,一路走向主阁。
李公公抱着拂尘站在门口,眼睛眯着正打瞌睡,只耳朵依然很尖。他听到了萧麒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一双眼睛没一点困意,“诶呦,王爷来得这样早。奴才叩见王爷——”
“免礼!”萧麒没什么耐性,甩下这么一句便要往里走,刚要跨步,李公公就抬手拦在他前胸,“王爷稍安勿躁。”
“还请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萧麒低低地哂笑一下,一门之隔,那些唱着淫词艳曲的,柔媚入骨的歌声显得这样清晰。
萧麒说:“猜也猜着了,公公现在再通报又有什么用?”
他说完,不等李公公阻拦便推门进去。萧麒抿着唇,神态肃然,他心里已有了大致的猜测,可看到殿内景象时还是不受控地睁大了眼——
萧麒已猜到皇帝正沉湎女色,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这殿中有许多人,女子和哥儿错落地站了一屋子,大多柔若无骨地趴在皇帝跟前,衣衫扔地到处都是。
还有两个,穿着北疆的轻薄舞衣在皇帝面前搔首弄姿,萧麒进来时,他们还没来得及遮住袒露的白皙肚皮。
但最重要的……真正叫萧麒吃惊的,是因为这些人,所有人,都长了张肖似兰妃的脸。
萧麒抬头看向皇帝,真叫人看不出来了……上回见时的建德帝虽说身子有些虚弱,但依旧不乏神采,可是现在……
那头发几乎花白了,从前周正威严的面上也爬满纹路,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见到萧麒,一双眼睛陡然发亮,堪堪地从座上跌下来,慢慢地往萧麒的方向挪动着,“嫣儿…嫣儿……你回来了!”
那样子像是一条留着涎水的老狗,萧麒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儿臣萧麒给父皇请安!”
建德帝听到了他的声音,像是被一棍子打醒了,他晃了晃头,惘然地环顾自己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萧麒和上官嫣毕竟是血亲,性子神态都像,在萧麒的面前,这些美人都成了拙劣的赝品。
建德帝心中升出一股失落感,他发了怒,推搡着,又脚踢着身边那些美人,“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那些人惊叫着恐慌地跑走了,没一会,这屋子里就只剩下萧麒与萧礼父子二人。
萧礼低头看着还跪着地儿子,咳嗽两生,沉声道:“你起来。”
“朕听说你小产,这才让你在府中几月,送过去的那些补药都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