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忽沉。
沈鸢恍惚又回到那个雪夜,那时的谢清鹤也是这样血迹斑斑躺在地上,身上脸上全是血,那身长袍凝着铁锈红。
他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
沈鸢手脚冰冷僵硬,如坠冰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地上的书生还在挣扎呜咽,沈鸢抱着萤儿,头也不回从巷子跑开,一眼也不敢回头看。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的养安堂,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用完晚膳。
沈鸢脑子一片空白,一晚上心神不宁。
她蜷缩在炕上,眼角瞥见窗上的
婆娑黑影,沈鸢唬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窗外的萤儿自知理亏,忙忙出声:“姐姐,是我,是萤儿!”
她蹦跶着一双小短腿,哒哒哒跑进屋,一溜烟扑进沈鸢怀里。
“姐姐不怕,是萤儿。”
沈鸢松了口气,强颜欢笑:“萤儿今夜去姑姑那里睡好不好?”
她怕自己夜里做噩梦,又梦见从前那些事。若是发作了,只会吓到萤儿。
萤儿不乐意,扭股糖似的往沈鸢怀里拱了拱。
“为什么,姐姐不喜欢萤儿了吗?”
“怎么会?”
沈鸢抚着萤儿的发髻,轻声细语。
萤儿人小鬼大,扬着脸靠在沈鸢肩上,一只手去抓沈鸢鬓边的木簪。
“是因为小巷那个人吗?”
沈鸢面如土色:“……你看见了?”
萤儿诚实点头:“姐姐不必担心,我不怕的。”
她从小在养安堂长大,见过的伤患多如江中鲤。
沈鸢提心吊胆:“你还看见了什么,可曾告诉过旁人?”
“没有,我守……守瓶如口。”
“是守口如瓶。”沈鸢长松口气,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道那人当时看见我们没有,还好今日出门,姑姑给你戴了帏帽。”
萤儿一头雾水:“看见会怎样?”
她拽了拽沈鸢的袖子,“姐姐,那个人……会死吗?我看见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冷风呼啸,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倚在窗前晃动不止。
刘夫人抱着两个汤婆子入屋,往沈鸢和萤儿手中各塞一个。
“平州的冬日可比不得汴京,我给你们都换上厚被褥。”
她转向沈鸢,声音柔柔。
“可是这两日累着了,你脸色不大好。是我不好,竟忘了你也是病人。明儿你在屋里歇着就好,我托我弟弟去找牙婆,挑两个健妇来做药。”
养安堂送出去的药丸多是女子生产时的保命丸,在平州供不应求,好些妇人都求着要,或是替女儿求,或是替姊妹求。
刘夫人细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芙蓉香露:“这个是我自个做的,你留着抹手,天冷,可不能把手冻坏了。”
北风呜咽,落花满地。
萤儿抱着沈鸢的臂膀,呼呼睡大觉。
沈鸢听着窗外的风声,胆战心惊,辗转难眠。
半晌,沈鸢悄声下榻,披上外袍行到廊庑下。
纤细身影落在朦胧夜色中,如杨柳垂金,不堪一折。
寒风凛冽,惊起满地波澜不惊的夜色。
沈鸢眼前又一处晃过白日见过的那人。
那张脸布满血污,狼狈不堪。身上的长袍还打着几个补丁,身子孱弱,病怏怏躺在地上。
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好像已经用尽毕生力气,那双眼睛透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风声掠耳,廊下的灯笼骤然熄灭,满院漆黑夜色猝不及防洒在沈鸢身上。
她遽然一惊,猛地往后退去,身子抵在彩漆斑驳的柱子上。
廊下悬着的烛火摇摇晃晃,竟又再次亮起。
昏黄烛光跃动在沈鸢眉眼,她扬着脸,盯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烛火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