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清瘦高挑的张停穿着一身洗的微微发白的碧青色长袍,头发随便地用根带子绑住,窄长的蜂腰显得人更加挺拔如松,背后背着个竹筐,右手拿着挖药草的小锄头,左手里却握着一卷书。
&esp;&esp;本来张停只是路过,跟两个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偏偏初夏的蛇虫正是肆虐的时候,而两个人都没做任何的防范,就选择了这片最易躲藏虫蛇的草地!
&esp;&esp;张停过来时正好看见,一条当地人叫做“土狗子”的灰色小蛇正游行到花下少女的身边。“小心!”几乎是千钧一发,张停手中的药锄迅雷不及掩耳地砸向那条蛇,同时拉开了少女。
&esp;&esp;“怎么了?”上官鸿忙跑了过来问。少女惨白着一张素颜指着那人半天没说出话来。上官鸿腾地冒了火,一把抓住张停的脖领,晃着拳头就招呼了上去,嘴里还骂道:“你个该死的大白脸,欺负我们年纪小是不是?小爷年纪小也能揍翻你!”
&esp;&esp;张停没来得及解释就已经被上官鸿打的鼻青脸肿了!
&esp;&esp;“表哥,你干嘛欺负人家!”少女气愤不已地一把推开上官鸿,将毫无防备的他推了个跟头,手掌正好按在那条死蛇的身上。冰凉的触感吓的上官鸿鬼叫一声,忙不迭地爬到了另一边。
&esp;&esp;“我表哥一时紧张没看清楚,误伤了你,真是抱歉。”少女顾不得上官鸿,忙着先将张停扶起来,看的上官鸿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esp;&esp;表妹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除了对他亲近外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好过,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个男的!当然,他只是认为自己对表妹推倒自己后不先来拉自己起来,反倒先顾着外人生气,并不觉的自己满心酸的冒泡其实是在吃醋。
&esp;&esp;“表妹,我也摔倒了!”上官鸿实在看不过去,嘟着嘴巴喊。谁知表妹看了他一眼,丢了句“自己不会爬起来啊!”,就回过头帮那个男人去了!气的上官鸿心里大骂张停是大白脸,竹竿精。
&esp;&esp;“哦,我没事。姑娘怎么样?没被吓到吧?”张停借力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脸微微地一红。“刚才情急之下是我鲁莽了,姑娘莫怪。”张停彬彬有礼,上官鸿满肚子火气。
&esp;&esp;“什么莫怪?当然要怪了!”上官鸿赶紧插嘴,一边把表妹往身后拉。他讨厌这个男人看自己表妹的那副神情,好像要扑上去似的!表妹是他的未婚妻,凭什么让别的男人看了去?上官鸿没觉察到自己对表妹忽然生出的霸占之心,只是左遮右挡地不让张停看他表妹。无奈,张停实在是比他要高那么一截,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挡张停从他头顶轻易地看到表妹,这让他无比痛恨自己长的不高。
&esp;&esp;“表哥你干嘛啊?哎哟,你踩到我了!”表妹生气地推他,直问到他鼻子上:“你这是干嘛你?人家救了我一命,你不感谢无所谓,怎么还不许我感谢了?难道你希望我被毒蛇咬死才安心不成?我回去要问表姑和姑丈,瞧他们不打你!”表妹气愤愤地跺着脚嚷。
&esp;&esp;上官鸿紧张地抓住她的手上下察看有没有受伤,表妹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来问,不嫌晚了?”又对着张停道歉说自己表哥性子直,不懂得转弯,请他不要生气。张停摇了摇头,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捡了药锄准备走人。
&esp;&esp;“等等。”表妹叫住张停,指着他的手腕:“你流血了,我帮你扎一下吧。”不等张停拒绝拿了手里的帕子帮他绑好,还将手帕的两边捏成尖尖的耳朵形状,笑着道:“好了。只是你脸上的伤我没办法了。你住哪里,告诉我地址,我好给你请大夫去看看。你不要推辞,这是我们欠你的。”
&esp;&esp;表妹这么说的时候,上官鸿就在一边咕哝:“不要说不要说,我没兴趣知道…我最大的兴趣就是你快点走掉…。”他看张停实在是碍眼,尤其是那张笑的春光灿烂的脸,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才好。
&esp;&esp;可是表妹却对张停动了心,这是后来表妹一次次的假借他的名义出门,然后再丢下他单飞时他发现的。表妹说既然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在一起生活的念头,还不如早点找属于自己的一半。
&esp;&esp;表妹说这话时眼睛都亮的灼人,他从那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只是不是他!
&esp;&esp;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好在上官鸿对表妹的感情并不深,紧接着又遇上了战争,上官鸿几乎是没有考虑就投了军,趁夜留了书信就走了。
&esp;&esp;上官鸿这一走就是五年,而在这五年里,他遇到了另一个女人,一个敢追到几十万大军面前高声叫着他的名字,说此生非他不嫁的女人!后来他娶了那女人,再后来他得了军功封了将军,那个跟着他同甘共苦过来的女人也就成了将军夫人。带着夫人回家省亲时父母告诉他,在他走后,表妹照顾了他们三年,三年中张停前来求亲了不下十次,但每次都被赶了出去,最后表妹就留书出走了。
&esp;&esp;“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老人们这样说。上官鸿分辨了两句,慢慢地就忘了表妹怡儿了。直到那年他奉命去扫荡一群打家劫舍的山贼,救下了一个孕妇,而那个孕妇正是他的表妹怡儿!
&esp;&esp;张停是带着怡儿回家乡去的,路上却遇到了山贼。张停身中数刀却还是死死地拦住山贼,跟他们缠斗,好让妻子逃出生天。上官鸿赶过去时张停已经死了,死的很惨,身上的血把他整个糊成了血人。
&esp;&esp;表妹没哭,她默默地抚上了丈夫睁的大大的眼睛,回过头来夺了上官鸿的刀,狠狠地捅进了被俘虏的山贼头目的肚子里,眼都没眨一下。
&esp;&esp;上官鸿很是佩服表妹,也为表妹的遭遇同情,回京之时就劝说她随自己一起走,表妹也痛快地答应了。
&esp;&esp;妻子对这个表妹一开始还是很热情的,对于遭受了那样重创的女子,女人天性总是善良的,甚至还要丈夫多陪陪表妹说话散心。可是慢慢的,妻子不乐意了,因为他花在表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妻子对他回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表妹很是生气,可他却认为妻子无理取闹。
&esp;&esp;渐渐地两人越来越冷淡,而上官鸿受不了妻子的冷漠就总是去找表妹诉委屈。表妹劝他好好跟妻子聊聊,有什么误会赶紧解开,他却倔脾气地不肯听,还觉得妻子越来越不善解人意了。
&esp;&esp;那天他刚回来看表妹就听到妻子的骂声,骂的很难听。他火了,推开门就给了妻子一巴掌,把毫无防备的妻子打倒在地上。当时他的妻子,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晚上妻子就流产了。从此以后,妻子看他都是冷冷的,直到表妹生下了孩子。
&esp;&esp;
&esp;&esp;“唉,都是孽呀!”上官老将军叹息道。“表妹生下了你,满了一岁后把你交给我求我抚养,那个时候表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也就答应了。原本以为都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而且她还怀了云飞了,我想你的舅母也应该原谅我了。却不想表妹死后她却完全变了,背着我对你那么的不好起来。”
&esp;&esp;千古盈亏君休问
&esp;&esp;云遥站在父母亲的坟前时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以前的母亲,现在的舅母会那么对待他,原来是因为恨,更是因为爱。舅母爱舅舅,所以她才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呵护备至,对自己却平淡如水。在舅母的心中,自己的母亲应该是被她当做了破坏他人家庭的坏人,是杀害她孩子的凶手,最起码也是帮凶!那么,她那么对自己也就说的过去了!
&esp;&esp;这世间的仇恨本就难解,更何况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豁达到一笑泯恩仇的。他理解了,也轻松了。
&esp;&esp;上官老将军的清醒并不是因为他身体恢复了,相反,那才是他离去前的回光返照。年轻时候的征战给他的身体烙上了数不清的伤,有明有暗。那些纵横交错的,能医好的只是明伤,而暗伤却给他的健康划上了句号。所以在交代完这桩埋藏了十几年的事情后,上官鸿也泄了最后一口气,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esp;&esp;整个上官府邸一片白雪飘飞,建元帝下了封赏,亲笔题了“护国将军”的牌匾,令人送到上官府,以示对上官鸿一生戎马生涯的无上荣光。
&esp;&esp;相比对上官鸿的死,上至宫廷下至亲友之间的沉痛,上官夫人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清冷,脸上平静的让人看不见半丝哀伤,就仿佛那个躺在棺木里的男人是个陌生人一样。若不是她浑身禞素,每天早起晚睡地操持着府里的一应事宜,将上官鸿的丧礼打点的十分妥当,以至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人们都要以为这个女人是个冷血的。
&esp;&esp;如今云遥不再住上官府邸,他觉的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也就专心一意地把自己的府邸打理好,准备好等娶了晚亭过来一起好好生活。
&esp;&esp;上官鸿的遗体明天就要下葬了,云遥想着这个从小把他养大,像父亲一样尽心尽力的舅舅,眼里湿润起来——舅舅,明天我来送你。
&esp;&esp;“爷,夫人没了。”东叔面色有些苍白,匆匆进来喊他,把他吓了一跳,抓着东叔的手都哆嗦了:“没了?怎么没的?”东叔看他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不禁感叹:唉,自家这个爷还是重情重义啊!夫人那么对他也不记恨。
&esp;&esp;“应该是自尽的吧?听说身上穿戴一新的躺在老爷身边,四少爷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esp;&esp;“哦,你是说上官夫人,我的舅母啊?”云遥松了手,又坐下来。
&esp;&esp;“是啊,不是她还有谁啊?”东叔奇怪了,侯爷这是想到谁了?怎么完全跟夫人不搭边的样子?
&esp;&esp;换了素衣前往上官府的路上,云遥暗自叹息:这人啊,一辈子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再多的仇恨也抵不过一个“死”字,一死也就都勾消了!
&esp;&esp;他想起晚亭唱的那首《两两相忘》里面的几句词——“到头来输赢又何妨”,可是人性就是这样,不到头谁也不肯放弃输赢之争。可是争到了又如何?还不是“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最后,豁达的就顿悟出“昨日非今日该忘”,悟不出的则依然是“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这是是非非,谁又能说的清呢?
&esp;&esp;上官夫人面容很安详,甚至该说是很幸福,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金丝滚边的红裙,装裹的面色如生,端庄的和上官鸿并肩而卧。从此再也不会跟自己的丈夫生气,也不用怕冷漠相待了,也许她早就等着这个时候了吧?
&esp;&esp;云遥看着棺中的舅父舅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esp;&esp;舅母应该是很爱舅父的,否则她不会在几十万大军面前表白。一个女子,要怎样大的勇气才敢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只有爱,深爱,才会使人疯狂,让人什么也不怕的勇往直前。更不会在被舅父打了一巴掌,失去孩子后改变的那么严重。
&esp;&esp;女人对自己的孩子都应该是极其重视的吧?因为那不仅是她骨血的延绵,还是她爱情的果实和见证。人生短短数十年,转眼就过,当自己的名字成为过去式时,只有这个孩子,才能证明你确实来过这个世间,也只有这个孩子,才能证明你的情,是浓还是淡,是苦还是甜。
&esp;&esp;云遥有些羡慕舅父,他有一个爱他至深的妻子,这是很多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不管自己是不是也深爱这个女人,最起码你知道她深爱你,你就不会觉的孤单,这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云遥做梦都想拥有。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