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上苔
栖云派的晒丝场总飘着股草木腥气。孟棘蹲在竹架前,指尖拈着根银白的灵蚕丝,阳光顺着他肌肉贲张的手臂滑下来,在丝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是荆棘丛深处采的丝,韧得能勒断普通修士的剑,却被他拈得比发丝还服帖。
“大师兄,又在跟丝较劲?”
杜山客扛着半捆新采的蚕丝从山道下来,粗布褂子沾着草屑,怀里还揣着个豁口的陶盆,里面那株杜鹃蔫头耷脑,花瓣边缘卷得像被火燎过。他把盆往竹架边一放,凑过来看孟棘的活计:“许先生设计的霞纹样稿,你真打算用这硬邦邦的荆棘丝?”
孟棘没擡头,指腹碾过蚕丝上的小刺:“锦霞阁的软丝挡不住毒,他那光纹再好看,挨不住刀子有什麽用。”
话音刚落,晒丝场边缘的灌木丛突然动了动。不是山风,那响动太轻,带着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孟棘手一翻,刚拈好的蚕丝突然绷直,像道银线射向灌木丛,却在半空中被什麽东西缠住,“啪”地断成两截。
“栖云派的待客之道,就是用灵丝捆人?”
一个女声从树後飘出来,懒懒散散的,像晒化的糖。苍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青布裙沾着泥点,手里甩着条暗绿色的软鞭,鞭梢缠着几缕晒干的青苔,刚才那截断丝正挂在鞭尖上晃。她眉眼算不上锋利,眼尾是自然的弧度,只是目光扫过来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落在孟棘肩头那道旧疤上时,停顿了片刻——是三年前护镖任务留下的,和野火堂的制式刀伤一模一样。
孟棘的脸瞬间沉下来。他认得那鞭法,野火堂的路数,软中带毒,阴得很。他霍然起身,两米高的身影投下片阴影,竹架上的灵蚕丝突然齐齐震颤:“滚。”
“别急着赶人啊。”苍苔往竹架边挪了两步,鼻尖动了动,“荆棘丝混着云锦草汁泡过?倒是比野火堂的法子聪明,不过,用来织丧幡,是不是太浪费了?”
最後几个字像针,精准扎在孟棘的痛处。他亡妻的灵牌就供在织房里,牌前总摆着束用灵丝编的花,用的就是这种荆棘丝。
杜山客眼瞅着孟棘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赶紧把陶盆往两人中间一挡:“姑娘是来买绸缎的?我们栖云派的货……”
“我找孟棘。”苍苔打断他,鞭梢往地上一点,带起的泥点溅在孟棘的靴边,“找他问问,三年前乱石坡那趟镖,他亡妻临死前,有没有提过一个叫樱珀的人。”
孟棘的瞳孔猛地收缩。
乱石坡。亡妻。樱珀。
这三个词像三把生锈的刀,同时捅进他心口。他记得那天的血,染红了半坡的荆棘,亡妻攥着他的手腕,嘴唇翕动着像是要说什麽,最後只咳着血说“走”。他後来翻遍了她的遗物,没找到任何关于“樱珀”的痕迹。
“你是谁?”孟棘的声音哑得像磨过石头。
“一个活下来的人。”苍苔笑了笑,眼尾的弧度柔和了些,却没消减那股子野气,“野火堂内讧时,躲在沼泽里看了场好戏的人。”
就在这时,晒丝场尽头的竹楼传来动静。许辛沅扶着许鸿庭走出来,後者怀里抱着卷锦缎,霞光般的纹路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许辛沅看见苍苔,立刻把哥哥往身後拉了拉,叉着腰:“哪来的野修,敢在栖云派撒野?”
许鸿庭的目光却落在苍苔的软鞭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缎边缘。那鞭梢缠着的青苔,绿得发暗,像极了他小时候在锦霞阁後墙见惯的那种,阴湿,倔强,能在石缝里扎根。
苍苔没理许辛沅,只盯着孟棘:“不敢说?还是……不敢听?”
孟棘突然抓起竹架上的一把织梭,不是往苍苔身上扔,而是狠狠砸在旁边的石碾上。梭子断成两截,他指着山道:“趁我还能好好说话,滚。”
“脾气还是这麽差。”苍苔弯腰捡起块断梭,指尖蹭过上面的毛刺,“不过也好,总比哭哭啼啼的强。”她把断梭往怀里一揣,转身往山道走,软鞭拖过地面,留下道浅绿的痕,“我不急,反正栖云派的灵丝,总得有人来买。”
脚步声渐远,杜山客才敢喘气:“这姑娘……是来找茬的?”
孟棘没说话,蹲下去捡那截被苍苔缠断的灵丝。阳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是亡妻用最後力气攥出来的。
竹楼那边,许辛沅戳了戳许鸿庭:“哥,你看啥呢?”
许鸿庭回过神,指腹在锦缎的霞纹上轻轻按了按。刚才那一瞬间,霞光般的纹路里,似乎闪过片模糊的青苔影子,像谁的脚印,踩在了不该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