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痕
织房,孟棘正用那截断丝修补竹架,指尖却总打滑,苍苔临走时捡起断梭的样子,像根细刺扎在他脑子里,拔不掉,还隐隐发疼。
“大师兄,喝口凉茶?”
杜山客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沿缺了个角,里面飘着两片云锦草叶子。他瞥了眼供在案上的灵牌,亡妻的名字“阿萤”刻得极浅,像怕被人窥见似的。陶盆里那株杜鹃被他摆在灵牌旁边,蔫得更厉害了。
“那野修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杜山客挠挠头,“她说樱珀……说不定是胡诌的,想搅得咱们不得安宁。”
孟棘没接碗,目光落在灵牌前那束灵丝花上。阿萤生前总说,荆棘丝太硬,她更喜欢锦霞阁的软丝,能织出会发光的霞纹。可现在,软丝早被虫蛀了,反倒是这硬邦邦的荆棘丝,三年来没褪色,没折断。
“她认识阿萤。”孟棘开口,声音涩得像吞了沙,“她知道乱石坡的事,知道樱珀这个名字,野火堂的人,没几个敢提樱珀。”
杜山客的碗差点脱手。他虽没亲历过野火堂内讧,但也听过传闻。那位“春樱仙子”当年一手掀了堂主的老巢,手段狠得连焚天宫的人都怵,後来就没人再见过她,有人说死了,有人说躲在哪个山坳里炼毒。
“那……要不要告诉许公子他们?”杜山客嗫嚅道,“毕竟许公子当年……”
“不用。”孟棘打断他,把断丝系成个死结,“锦霞阁的事,少掺和。”
话音未落,织房外传来许辛沅的嚷嚷声,带着点气鼓鼓的炸毛:“哥!你别总对着这破布发呆行不行?苍苔那野修说不定今晚就来偷灵丝,咱们得想个法子防着!”
孟棘和杜山客对视一眼,推门出去。
“哥!你看啥呢?”许辛沅拽了拽他的袖子。
许鸿庭回神,他摇摇头:“没什麽……在想光纹怎麽和荆棘丝结合。”
“结合结合,就知道结合!”许辛沅叉着腰,眼角瞥见孟棘,语气更冲了,“孟师兄,你也不管管?那野修明显来者不善,万一她真勾结了什麽人……”
“她不会。”孟棘淡淡道。
许辛沅噎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她的鞭梢缠着老青苔。”孟棘看向石墙根,那里爬着片深绿的青苔,“沼泽里的青苔能止血,却带毒,只有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野修,才会把这玩意儿缠在武器上,这种人,要动手早动了,不用废话。”
许鸿庭的手指猛地收紧,锦缎的边角被捏出道褶子。他想起苍苔软鞭上的青苔,绿得发暗,和记忆里锦霞阁地牢墙角的那片一模一样。他被关在那儿时,就是靠舔食墙缝里的青苔活下来的。
这时,杜山客“咦”了一声,指着院门口:“那不是……”
衆人转头望去,只见苍苔正蹲在篱笆外,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麽。她青布裙上的泥点更多了,像是刚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见他们看过来,也不躲,反而扬了扬手里的树枝:“孟师兄,借点灵丝?我用这个换。”
她往地上一敲,是块巴掌大的旧令牌,边缘磨得发亮,正面刻着团跳跃的火苗,正是野火堂的标志。
孟棘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令牌的样式,和阿萤生前带的那块一模一样。
苍苔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慢悠悠地站起来,把令牌抛过来:“阿萤师姐的东西,你该认识。她托我保管,说要是哪天见着你,就把这个给你,前提是,你还没忘了她。”
令牌砸在孟棘手心,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块烙铁。
“她还说什麽?”孟棘的声音在发抖。
苍苔歪了歪头,阳光落在她脸上,眉眼间的漫不经心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的复杂:“她说,樱珀藏在断魂崖,让你……别去找。”
“断魂崖”三个字出口,许鸿庭怀里的锦缎突然“嗡”地响了一声,霞光纹路剧烈起伏,竟清晰地显影出个场景——断魂崖的石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一个穿粉裙的女子正把块锦缎塞进石缝,裙角沾着的罂粟花瓣,在风里簌簌往下掉
那女子的侧脸,赫然是八年前的樱珀。
许鸿庭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锦缎滑落在地。
苍苔的目光落在锦缎上,挑了挑眉:“看来,许公子也认识樱珀?”
许辛沅赶紧挡在哥哥身前,瞪着苍苔:“你到底想干什麽?”
苍苔没理她,只看着孟棘,指尖卷着那根带青苔的树枝:“阿萤师姐没说为什麽不让你去,但我猜,她是怕你知道真相,比如,她当年为什麽要护着我,又为什麽会被樱珀的人追杀。”
“今晚我住柴房。”苍苔把树枝往篱笆上一插,转身就往柴房走,“灵丝我明天再借,放心,不偷不抢,用消息换。”
许辛沅还想拦,被许鸿庭拉住了。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耳语:“让她住。”
杜山客看着那株蔫杜鹃,叹了口气:“看来今晚谁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