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火照心
玄照宗灵植园的夜露带着草木腥气,苍苔攥着云峥的剑,许鸿庭缩在廊柱後,手里的瓷片被冷汗浸得发滑。
“月魄草就在最里面的玉盆里。”许鸿庭声音发哑,“可那几个人……围着炼丹炉在说什麽,炉子里的烟是黑的。”
苍苔往园门阴影里缩了缩。灵植园的结界泛着淡金色,将里面的低语筛成模糊的嗡嗡声,却拦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
“砰!”
西角门被撞开,朱红色衣摆扫过门槛的积灰,云峥的剑直指园内。常凤跟在她身後,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画完的传讯符,显然是被半路拽来的。
“你们怎麽在这?”云峥的声音压得极低,眼底却已褪去平日的平和,剑刃上的玄火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扫过苍苔与许鸿庭的脚边,灵植园後偏门的禁制符文还在闪着馀烬,显然是被强行破开的。“让你们在山门外等候,先用清瘴散,你们却闯到灵植园禁地?”
她的目光陡然变冷,扫过园内错落的药架:“这里的‘凝露芝’‘雪线草’都是宗门用来炼制上品丹药的材料,你们连路径都摸得这般清楚,是早就盘算着要卷走灵材?”
苍苔一愣,她们顺着水道绕到後山时确实费了些功夫,却没想在云峥眼里,这竟成了“早有预谋”的证据。
“不是的,我们只是……”
“只是想偷月魄草?”云峥打断她,“这草虽不算顶级灵材,却也是培植‘护心丹’的主药,你们几个外人倒是轻车熟路。”
她本想让传讯符引来外门执事,先给孟棘用清瘴散稳住毒性,自己处理完潭底事宜再回宗门求药。毕竟以她核心弟子的身份,找药园管事通融并非难事,总好过让外人贸然闯入。可现在看来,这些人根本没等她周旋,反而直接闯了禁地。
常凤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咋舌:“我的天……你们这是想趁乱卷走灵植园的东西?”她往园内瞥了眼,压低声音,“这要是被执法堂撞见,直接按盗宗处理了!咱们前几日才认识,怎麽转眼就摸到灵植园禁地来了?”
她想起这几日的相处,从琳琅斋里为一坛酒争得面红耳赤,到後来阴差阳错结伴入沼泽探路,原以为只是帮着解个毒丶寻个药,怎麽就闹到闯宗门禁地的地步?这哪儿是临时起意的酒友,分明是在刀尖上跳舞。
园内偏门传来赫连承昼的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兄长觉得,这炉‘息灵散’能成吗?”
虞宣阑温雅的声音紧随其後:“沈绥说鳞蚕血够纯,应是无妨。倒是樱珀那边,沉骨潭的傀儡没出乱子吧?”
云峥的剑猛地一颤,虎口被震得发麻。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宣阑先生。十二岁那年跨家族交流宴上,她因不肯替纨绔子弟代抄剑谱被堵在假山後,是他提惊退了那些人。後来家族商队遇袭,又是他用一片落叶挡下致命符咒;三年前她攥着玄照宗入学帖站在山门外,还是他递来一袋灵石,说“你的剑骨该配好剑”。他教她“护善除恶”,说修士的剑该像玄火纹一样,既要有焚烧邪祟的烈,也要有护持弱小的暖。可此刻,他口中的“鳞蚕血”“傀儡”,像淬了冰的针,扎穿了那些被她反复咀嚼了六年的教诲。
她的视线越过结界,落在炼丹炉前的靛蓝身影上,虞宣阑正伸手拂过炉沿的黑雾,指尖沾着的暗红色粉末,与沉骨潭底的丹丸碎屑一模一样。那双手,曾替她拂去过剑穗上的雪,此刻却在触碰能炼化活人的毒粉。
“护善除恶……”云峥低声重复,喉头发紧。她想起自己为了买那柄乌木剑鞘,省了三个月的月例;想起每次突破瓶颈时,总会对着宣阑先生赠的那本剑谱磕三个头;想起核心弟子考核时,她在幻境里斩杀的“恶”,全是按他描述的模样幻化的。
原来那些奉为圭臬的准则,竟可能是淬了毒的诱饵。
苍苔拽住她的剑柄:“月魄草在玉盆里,孟棘快撑不住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想知道的,或许比草更重要,但现在……”
园内的沈绥突然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向园门:“外面有人。”
赫连承昼冰灰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自带居高临下的审视:“是云峥?进来。”他侧过身,露出身後炼丹炉腾起的黑雾,“正好让你看看宣阑兄长的手段。”
云峥的剑尖缓缓垂下,玄火纹在衣摆上起伏,像团按捺不住的火焰。她擡眼看向苍苔,眼底的澄澈碎了大半,露出从未有过的锋利:“玉盆在哪?”
“最里面,第三排……”
“常凤,护他们去拿草。”云峥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我去会会宣阑先生。”
最後四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涩。常凤吓得脸都白了:“你疯了?那是虞宣阑!你打不过的!”
“打不过也要打。”云峥的高马尾在夜风中扫过耳後,露出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她想起自己剑谱扉页写的那句话——“剑者,心之刃也”,此刻才真正懂了,这刃既要斩向外,也要有勇气斩向自己奉若神明的信仰。“我剑下的‘该杀’,从不论身份。”
她纵身跃过结界,长剑划破黑雾的瞬间,玄火纹爆发出刺眼的光,那样的决绝,不问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