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问影
云峥闻到了两种气味。
一种是玄火纹被灵力催发的灼热,像核心弟子考核时,虞宣阑站在观礼台投来的目光,她以为那是赞许,此刻才惊觉那眼神里藏着和炉中黑雾一样的冷。另一种是沉骨潭底的腥甜,正顺着虞宣阑指尖的往上爬,缠上他靛蓝袖摆的鸢尾纹,像给那清雅的花镀了层血膜。
“宣阑先生。”云峥的剑穗垂在腕间,“您教过我,剑要斩向不义。”
虞宣阑转过身,冰灰色瞳孔在火光中泛着浅淡的金。“哦?你觉得我此刻不义?”
赫连承昼倚在药架边,紫袍上的银飞鸟纹随动作闪了闪。他没看云峥,把玩着无名指上的冰蓝玉戒,“她大概还不知道,织霞盘碎瓷引的灵,一半都用去稳固她父母商队的护山大阵了。”
云峥的剑尖猛地偏了半寸。
“上个月啸狼谷妖兽暴动,你父亲的灵材商队本该全军覆没。”赫连承昼擡眼,冰灰色瞳孔里没有笑意,“是宣阑兄长用息灵纱的边角料,混着玄火纹给商队货车重绣了结界。你以为你母亲寄来的那匹‘避尘锦’,真的只是普通贡品?”
虞宣阑轻笑一声,擡手拂过云峥的剑刃。玄火纹温顺地蜷起,像被主人抚摸的兽,“你考核名额,是我向执事堂要的。你觉得以你中等家族的出身,够格跳过外门三年试炼?”
剑穗上的珍珠剧烈震颤,云峥忽然想起三年前站在山门外的自己。那时她攥着玄照宗的入学帖,看着公告栏上“核心弟子预备役”的名单,觉得那串名字密如天上星,直到虞宣阑走来,递给她一袋沉甸甸的灵石,说“你的剑骨不该被埋没”。
“护善除恶……”她喉间发紧,剑身在掌心微微发烫,“原来善是分亲疏的,恶是看立场的?”
“不然呢?”沈绥嗤笑一声,浅碧色劲装的袖口滑下,露出小臂上的血饲纹,“你以为你斩杀的沼泽妖兽,就没灵智?它们只是没学会说人话,没本事组建家族商队,就该被你当垫脚石?”
樱珀从炼丹炉後走出,粉裙扫过地上的药渣。指尖的樱花蜜蜡坠在火光中透亮,“云峥妹妹,你父母用着我们给的结界锦缎,你穿着少宗主特批的剑袍,现在却来问我们为何要炼息灵纱?”她掩唇轻笑,眼底的冰棱却越发锋利,“你以为人族凭什麽站在万灵之上?凭的就是‘己族优先’四个字。”
云峥的目光扫过虞宣阑指尖的暗红色粉末,想起沉骨潭底的鲛绡。那些裹着尸体的纱线泛着冷光,像极了此刻炉中升腾的黑雾,原来避百毒的鲛绡和缓灵力的息灵纱,本就是同一种东西的两面。
“所以沉骨潭的傀儡……”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麽,“那些被炼化的修士,也是‘为了己族’?”
虞宣阑道:“他们挡了赫连家的路,挡了毓山宗的路,自然就是‘恶’。”他的声音依旧温雅,却像软鞭抽在云峥心上,“就像你当年在跨家族宴上,觉得那些纨绔子弟是恶——不过是因为他们挡了你的路。”
十二岁那年的假山阴影突然漫过来。她被三个高门子弟按在地上,他们骂她“寒门野种”,抢她怀里的剑谱,而她死死攥着不放,觉得那是世间最该守护的“义”。直到虞宣阑提着琉璃灯走来,一句“以力迫人算什麽修士”,惊退了那些人。
原来那时的“义”,也只是因为她恰好入了他的眼。
“人族的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写的。”赫连承昼站直身体,玉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觉得猪狗牛羊可怜,可你修炼用的淬体丹,哪颗没掺着它们的精血?你只是站在食物链的上游,所以有资格同情下游的饵食。”
云峥想起常凤曾跟她说的话。那时她们在沁翠湖边烤妖兽肉,常凤啃着烤肉笑她“假正经”,“你以为清瘴散的药材怎麽来的?还不是挖了妖兽的巢xue,断了它们的生路?”
“你要杀我吗?”虞宣阑看着她紧握剑柄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期待。
云峥的掌心沁出冷汗,剑穗上的光点终于稳住。“不杀。”她缓缓收剑,玄火纹在衣摆上渐渐黯淡,“但我要月魄草。”
赫连承昼挑眉,冰灰色瞳孔里难得有了点情绪,“你想通了?”
“想不通。”云峥的高马尾在夜风中晃了晃,眼底的澄澈彻底碎了,露出比玄火更烈的光,“但我知道,我的剑该斩向谁,得由我自己选。”
她转身走向灵植园深处,经过炼丹炉时,她停下脚步,“宣阑先生,你说过剑是心之刃。”
虞宣阑看着她的背影,指尖的暗红色粉末轻轻飘落,“嗯。”
“那我的刃,从今往後只认‘我族’,不认‘正邪’。”
黑雾在她身後翻涌,像在为新的规则鼓掌。苍苔和许鸿庭抱着月魄草从药架後走出时,正撞见云峥的玄火纹与炉中黑雾交织在一起,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青,而是泛着淡淡的紫。
常凤从廊柱後跑出来,手里的传讯符早已捏碎,“拿到了?快走!”
“往东侧水道走。”云峥的声音比来时冷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常凤,你青岚宗的符术,能不能给我父母的商队再加层结界?”
常凤愣了愣,随即点头,“能是能……但你……”
“以後我们就是‘己族’了。”云峥的目光扫过苍苔怀里的月魄草,“得让自己人活得更久些。”
虞宣阑看着他们消失在水道口的背影,对赫连承昼笑道:“你看,我说过她的剑骨,最适合玄照宗。”
赫连承昼的冰蓝玉戒与他的相碰,发出清脆的响,“比你当年预料的,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