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映雪(结局)
玄照宗的雪是暖的。
琉璃瓦上的积雪被山门处的聚灵灯烤得半融,滴落在朱红廊柱上,溅起的水珠都泛着金红的光。弟子们举着灯笼来往,衣摆上的玄火纹在雪地里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倒比凡间过年的爆竹更热闹几分,赫连承昼说,“神明不忌烟火,宗门自当与天同庆”,于是玄照宗的岁末,永远比任何地方都亮堂。
常凤蹲在角楼的栏杆上,手里转着盏兔子灯,云峥从廊下走过时,被她伸腿绊了个趔趄,乌木剑鞘磕在柱子上,发出闷响。
“少宗主让你去前殿分符纸。”云峥扶着剑站稳,将常凤鬓角的雪烘成水汽,“你倒在这儿偷懒。”
“分那玩意儿干嘛?”常凤把兔子灯往她怀里塞,“去年给我的护心符,被沈绥那家夥拿去垫酒壶了。”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前几日在沉骨潭……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云峥的指尖摩挲着灯面上的兔耳朵,半晌才道:“你簪子歪了。”
常凤愣了愣,伸手去扶银牡丹簪,却被云峥按住手腕。对方从袖袋里摸出枚珍珠扣,替她把簪尾别牢。“少宗主说,”云峥的声音混在远处的笑语里,不太真切,“对将死之人的仁慈,是对生者的残忍。”
兔子灯的烛火晃了晃,照见常凤突然红了的眼眶。她转身往殿内跑,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原来沈绥那壶酒,是她自己抢着喝的,护心符早被她偷偷塞进了沉骨潭的网眼里。
前殿的香火混着松针的香气漫出来,赫连承昼正站在符纸堆前,指尖悬在一张鲛绡符上。虞宣阑从背後探过身,戳了戳他的腰,眼睛在烟火里弯成月牙:“在给你那支破笔许愿?”
赫连承昼拍开他的手,将符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虞宣阑的袖袋:“护灵力的,别又像去年那样,画阵画到灵核发烫。”
“阿昼这是咒我?”虞宣阑笑着去抢他手里的符笔,两人撞在供桌上,撞倒的香炉滚出一串火星,惊得周围分符纸的弟子纷纷避让。毓山宗的人恰好此时进来,为首的长老看见这幕,捋着胡子笑:“少宗主与宣阑,倒比我宗的弟子还像亲兄弟。”
廊下传来沈绥的骂声,他被樱珀用银簪抵着後腰往殿内走,袖口沾着酒渍:“老女人放手!”
王松儒捧着个食盒从柱後探出头,小麦色的脸上泛着憨笑,看见樱珀转头,立刻缩回脖子,却还是被沈绥拽了出来:“二柱你说!她是不是又抢我酒?”
“是松儒。”王松儒小声纠正,把食盒往樱珀手里递,“虞公子让给少宗主的……云岫酥。”
樱珀接过食盒,在沈绥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少宗主面前也敢叫‘二柱’?这就是你上次喊错的点心。”她说着掀开盒盖,却被沈绥抢了块云岫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就你规矩多……”
虞宣阑恰好回头,看见这幕挑眉笑:“阿绥又在闹什麽?”
沈绥的脸瞬间垮下来,嚼着糕点往殿外溜:“我去看雪饼!”——雪饼正蹲在香炉旁,脖子上戴了个金红蝴蝶结,尾巴扫着满地火星,被虞宣阑一个眼刀瞥得炸了毛。
暮色降临时,天灯开始一盏盏往天上飘。
玄照宗和毓山宗的弟子们挤在广场上,将写满心愿的符纸粘在灯面上,点火时的“噼啪”声里,总夹杂着几句笑骂。有弟子的天灯刚飞起来就撞在琉璃塔上,引得衆人哄笑,赫连承昼和虞宣阑站在最高的揽曜台上,手里举着盏素灯。
“许个愿吧。”虞宣阑用灵力托着灯底,“比如……让承宣阁的鲛绡卖得更贵些。”
“兄长觉得我像缺钱的?”赫连承昼指尖在灯面上轻轻一点,素纸浮现出鹤望兰和鸢尾花,“我许的是,今年的雪够大,能让你留在玄照宗多住几日。”
雪花落在虞宣阑眉心发亮的青金色印记上,他笑道:“阿昼这是……舍不得我?”
赫连承昼望着越来越高的天灯,拂去他眉心的雪花,将那冰凉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冰灰色的瞳孔里映着漫天灯火。
雪又下了起来,樱珀站在揽曜台的台阶下,看着沈绥和王松儒抢最後一盏天灯。沈绥最终把灯塞给王松儒,却在对方点灯时偷偷吹了口气,引得王松儒急得直跺脚。
常凤举着盏新的兔子灯跑过,看见揽曜台上的两人正低头说着什麽。
天灯最高处,有盏素色灯晃了晃,花纹在雪光里淡成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它不像别的灯那样争着往亮处飞,只是静静悬在那里,像在等什麽,又像在看什麽。
玄照宗的钟声敲了十二下,烟火从毓山宗的方向升起,炸开的金红碎屑落在雪地上,像无数星星碎在了人间。
雪未停,灯未歇。人间喧嚣,终是漫过了所有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