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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寒夜微光下（第2页）

苏半夏的手很稳，但指尖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逃不过他此刻异常敏锐的感知。他没有立刻张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喝一点。”

苏半夏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勺子又往前送了送，“你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光靠针石不够。”

沉默在暖室中蔓延。炭火噼啪一声轻响。

最终，萧承渊极其缓慢地丶顺从地张开了嘴。温热的参汤带着浓郁的甘苦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

苏半夏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着，动作轻柔专注。萧承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看着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她眼底深处极力掩饰的疲惫和痛楚。

一碗参汤见底，苏半夏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放下碗，拿起托盘上一包药材，对赵铁鹰道：“赵将军，劳烦您派人将这些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文火慢熬，两个时辰後送来。王爷需要固本培元，疏导经脉淤塞。”

“是！末将亲自去盯着！”

赵铁鹰立刻应下，小心地接过药包，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萧承渊和明显强撑着的苏半夏，“苏姑娘，您……也需歇息片刻……”

“我知道，这里有我。”苏半夏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赵铁鹰不再多言，恭敬行礼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暖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喂完参汤，精神稍一松懈，那被强行压下的眩晕和丹田处的绞痛便再次汹涌袭来。苏半夏只觉得眼前发花，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手撑住床沿才勉强稳住。

“坐……”萧承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半夏没有逞强，依言在床边的软凳上坐下，身体疲惫地靠在床柱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白得透明。

萧承渊的目光沉沉地笼罩着她。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搭在膝上的手——那只手，纤细白皙，此刻却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着，指尖因为过度拈针和按压xue位而泛出不正常的红痕，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颤抖。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如同无底的寒潭。

“……过来……”他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费力地，想要掀开自己身上厚厚锦被的一角。

苏半夏立刻明白他的意图，心头猛地一跳，急忙按住他的手：“别！你身上寒气未除，不能受凉！”

她看着他那只试图掀开锦被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却带着重伤後的虚浮无力。一股巨大的酸楚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防。

“萧承渊……”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你这个……傻子……”她低下头，不让自己的失态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滚烫的泪珠却一颗接一颗地砸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你倒下的时候……我……”她哽咽着，破碎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惧和後怕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

那一刻城楼之巅，他口喷冰血丶直挺挺倒下的画面，如同最深的梦魇，足以让她在馀生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惊醒。

“那一掌……是为了推开我……对不对？”

她猛地擡起头，泪眼朦胧地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带着控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後怕，“贺兰峰临死反扑的那一掌……你明明可以躲开……或者用龙印挡开……可你……你把我推开了！用身体硬接了那一掌！是不是？！”

她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疑惑。在城头为他施针时，那狂暴对冲的力量源头，除了龙印的反噬，还有一股极其阴寒歹毒的掌力淤积在心脉附近！

那绝非普通的伤势，是贺兰峰临死前凝聚毕生功力的绝命一击！若非萧承渊在最後关头将她推开，用身体承受了那一击的全部力量……此刻躺在这里重伤濒死，甚至化为冰雕的，就是她自己！

萧承渊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丶控诉和巨大的恐惧。他那只被她按住的右手，停止了掀动锦被的动作。

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疲惫和痛楚之外，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

“……嗯。”他极其低哑地应了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理所当然的选择。

这一声轻应，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苏半夏的情绪彻底失控，压抑许久的恐惧丶愤怒丶委屈和後怕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用力捶打着他盖着厚厚锦被的手臂，力道却轻得像是在给他掸灰，“寒毒未清！强行催动龙印！还硬接贺兰峰那要命的一掌！萧承渊！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倒下去的时候……我……”她泣不成声，後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她伏在床沿，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锦被的一角。

那压抑的丶带着巨大恐惧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碎。

萧承渊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的脊背，听着她破碎的哭声。

那只被她按住的手，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艰难地翻转过来，用冰凉的手心，极其笨拙地丶轻轻地覆在了她因哭泣而颤抖的手背上。

他没有说话。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感受着掌心下她肌肤的温热和她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滚烫的泪水透过锦被，仿佛也灼烧着他冰冷的心脏。

他疲惫地阖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唇角却极其微弱地丶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丶难以解读的弧度。混杂着沉重的疲惫丶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丶几乎被痛苦和虚弱淹没的……温柔。

暖炉里的炭火无声地燃烧着，光影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柔地跳跃。窗外的北境寒夜依旧深沉漫长，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呼啸。

但在这方小小的丶弥漫着药香的天地里，汹涌的泪水丶沉重的呼吸丶无声的抚慰，交织成一片劫後馀生的丶带着疼痛温度的寂静。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呼吸中缓缓流淌。苏半夏伏在床沿，仿佛要将积压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