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渊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只是随着她哭泣的平息,那冰凉的指尖似乎也汲取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半夏的抽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
她擡起泪痕斑驳的脸,眼睛红肿得如同桃子,鼻尖也红红的,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脆弱。
她看着萧承渊紧闭的双眼和依旧苍白的脸,心头那股冲天的怒火和後怕,终究被更深沉的心疼和担忧取代。
“还……疼吗?”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问,目光落在他被厚厚包扎的左手上。
萧承渊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浓重的疲惫并未散去,但看向她时,那份令人心悸的锐利审视似乎淡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虚弱。
“……尚可。”
他极其低哑地吐出两个字。怎麽可能不疼?灼伤的掌心如同被烙铁反复炙烤,经脉深处那两股暂时蛰伏的力量每一次细微的冲突都如同钢针攒刺,胸腹间贺兰峰留下的阴寒掌力更是如同毒蛇盘踞。但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无数次战场归来的常态。他早已习惯了与疼痛共生。
苏半夏显然不信他这轻描淡写的“尚可”。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他包裹着细布的手腕,感受着皮肤下依旧偏低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跳动。
“寒毒只是暂时压制,”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眉头紧锁,“龙印反噬的灼伤也伤及经脉。还有贺兰峰那一掌的阴寒掌力……淤积在心脉附近,像块寒冰,不断侵蚀你的元气。九转还魂丹的药力已经耗尽,下一次反噬……”她顿住,不敢再说下去,眼中再次蒙上恐惧的阴影。
萧承渊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听别人的伤势。
他只是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忧惧,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拂去她眉间的愁绪,却终究无力。
“……无妨。”他又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死……不了。”
“你!”苏半夏被他这近乎漠然的态度又激得心头火起,刚想发作,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轻慢,没有敷衍,只有一种看透生死丶历经无数绝境後沉淀下来的丶近乎残酷的平静。她的火气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浇灭。
是啊,他是镇北王萧承渊。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战神。
死亡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只是一个随时可能降临的旧识,而非值得恐惧的未知。她所有关于“危险”丶“会死”的警告,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暖室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斥着汹涌的情绪,而是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丶相互理解的疲惫。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她是医者,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矮几旁,拿起赵铁鹰送来的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她之前吩咐准备的几味温养经脉丶驱散寒气的药材。
“我……去给你煎药。”
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医者的冷静,只是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弱,“你闭目养神,试着……试着用你的内力,一点点疏导心脉附近那股淤积的寒气,能化开一丝是一丝。切记不可强行催动,否则牵动龙印反噬,神仙难救!”她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嗯。”身後传来他低哑的回应。
苏半夏不再多言,拿起药材,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外间专门辟出的小药房。每一步都牵扯着丹田的绞痛,让她额头冷汗涔涔。
当她掀开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内室的暖意,外间稍冷的空气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药房不大,但一应器具齐全,小炭炉上正温着热水。她将药材投入药罐,加入清水,放在炉上,看着跳跃的蓝色火苗舔舐着罐底。
寂静中,内室里再无声音传出。萧承渊似乎真的在按照她的嘱咐,尝试着运功疗伤。
苏半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蜷缩在炉火旁。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感受着小腹丹田处一阵阵尖锐的抽痛——那是她强行施展“九针渡厄”秘术,以自身真气为引,疏导他体内狂暴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她的经脉也受到了不轻的震荡。
炉火温暖,药香渐渐弥漫开来。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在温暖的包围和熟悉的药香中,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划过脑海:
他的“无妨”,他的“死不了”,从来都不是漠视自己的生命。
而是……在推开她的那一刻,在承受贺兰峰那一掌的瞬间,在他强行催动龙印丶用身体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她的安危,置于他自己的生死之上。
这个认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酸楚,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依旧紧锁。
药罐在炉火上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
内室与外间,仅一帘之隔。
一个在寂静中与体内的寒毒和伤痛无声搏斗。
一个在炉火旁因耗尽心力而沉沉睡去。
北境的寒夜在窗外呼啸,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药香弥漫,炉火温暖,以及两颗在劫难後相互依存丶无声舔舐伤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