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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1页）

第8章

凌晨四点十八分，江夏禾第一次没按闹钟起床。窗外的天还黑着，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他站在校门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很快，他看见周跃玥跨坐在小电驴上，车灯划破浓雾，像一柄银色利剑。她看见他，从车筐里拿出一件连帽卫衣扔过来——墨绿色，背後印着“FREETHROW”。

“怕你冷。”她解释，又补充了一句，脸颊在夜色里似乎有点红，“新的，没穿过。”

江夏禾把卫衣套上，鼻尖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像雨後草地的清新。电驴驶出校门时，他下意识看了眼腕表——四点二十二，误差两分钟。他悄悄把表冠往後拨了一格，让指针永远停在那个迟到两分钟的刻度上。或许，偶尔的不精准，也没那麽可怕。

日出前的天安门广场，风带着寒意，吹得人鼻尖发红。他们并肩站在人群最後，随着国歌响起，五星红旗缓缓上升，在晨风中舒展。江夏禾仰头，看着那抹红色一点点接近旗杆顶端，忽然觉得旗杆顶端的那一点红光，像极了父亲便签里被晕开的墨迹——这一次，它终于完整地抵达了终点，在朝阳的映照下，耀眼得让人眼眶发热。

周跃玥侧过脸，声音淹没在鼓乐里，却通过相触的指尖传进他的掌心，带着温度：

“江夏禾，迟到两分钟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来了。”

晨光倾泻，照亮了他眼底那片多年未曾亮起的海，也照亮了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有些遗憾，终将被温柔弥补；有些伤口，也终将被理解治愈。

周三午休，教学楼的楼梯间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在台阶上打着旋儿，像找不到方向的蝴蝶。7班的“刺头”李飞堵在三楼到二楼的转角，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领口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他手里攥着本漫画书，封面被揉得皱巴巴的——那是上周被江夏禾没收的《拳皇》其中一本，页角都卷成了波浪形，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暴躁。

“江老师，把其他三本一起还我。”李飞梗着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却在提到“我爸”时飞快地瞟了眼楼梯下方，“不还我的话！信不信我揍你！或者让我爸找校长，说你体罚学生，把你开除！”他故意挺了挺胸，试图用身高压制对方，校服裤腿下露出的运动鞋却在微微打滑，暴露了他的紧张。

江夏禾刚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精准地点开录音功能——这是他应对突发状况的标准流程，《校园危机处理手册》第17条：保留证据，必要时联系德育处。可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风声闪过，快得像道黑色的闪电，运动服的下摆扫过他的裤脚，带起一阵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周跃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捏着个没吃完的苹果，果肉上留着两排整齐的牙印，显然是刚从食堂过来。她把苹果咬在嘴上，腾出的左手一把揪住李飞的後领，动作快如闪电，右手按住他的肩膀，膝盖精准地顶住他的後腰，形成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这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股常年运动练就的爆发力，手臂肌肉绷紧时，袖口下滑露出半截紧实的小臂，不容置疑的气场瞬间填满了整个楼梯间。

她腾出一只手拿下苹果，咬了口，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要动手？我奉陪。”苹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擡手抹了把，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更添了几分野性。

她把李飞往前一推，李飞踉跄着差点摔倒，手里的漫画书“啪嗒”掉在地上，正好翻开在一页激烈的格斗画面。周跃玥挡在江夏禾身前，脊背挺得笔直，像只张开翅膀保护幼崽的母狮，连额前的碎发都带着股凌厉的劲儿，仿佛只要对方再往前一步，就会立刻扑上去。

“周老师！”江夏禾却先一步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往身後拉，动作有些笨拙，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腕上的淤青——那是上周训练时救一个差点摔倒的队员留下的，青紫的痕迹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可见。“别冲动，动手会记过，影响年度评优。根据《教师考核条例》第12条……”

周跃玥被他这既想保护她又要遵守规则的样子气笑了，低吼：“闭嘴！上报也要先打完再说！对付这种浑小子，就得用他听得懂的语言！”她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抓得很稳，指腹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不像平时那样一碰就缩回去。

那一刻，两个气场截然不同的人，却奇异地形成了坚固的联盟。一个想用规则捍卫秩序，像精密的盾牌；一个想用拳头保护同伴，像锋利的长矛。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他们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威胁隔绝在外。

李飞被周跃玥的气势吓了一跳，脚底下往後挪了半步，踩得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但嘴上还硬：“你们俩一夥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怪不得总在一起！”

江夏禾的脸瞬间僵住，耳根“腾”地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下意识地把周跃玥往身後又拉了拉，几乎要把她完全护在自己影子里。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得像在宣读校规：“同学，造谣是要写检讨的。根据《中学生守则》第5条——尊敬师长，言行文明，不传播谣言……”

“写检讨！”周跃玥没等他说完，已经俯身拎起李飞的後领，像拎只没断奶的小鸡似的，少年的双脚在台阶上乱蹬，却怎麽也够不着地面，“去办公室，现在就写。不光要写造谣的检讨，还要写上课看漫画的检讨！还要写不尊敬师长的检讨！三篇，每篇不少于八百字，少一个字罚抄一遍！”

李飞挣扎着，手脚乱蹬：“放开我！你凭什麽管我！你是体育老师，又不是我班主任！”

“就凭我是老师！”周跃玥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了，暖黄的光线照亮她紧绷的侧脸，“在这所学校里，任何一个老师都有资格管你！”她拖着李飞往前走，少年的反抗在她面前像挠痒痒，运动服後背很快被扯出一道浅浅的褶皱。

走廊里，周跃玥松开手时，李飞的後领已经被揪得变了形，像朵蔫掉的花。他揉着脖子，眼神里还带着不服气，却不敢再顶嘴，不情不愿地往办公室挪步子，像只斗败的公鸡，肩膀垮得快要碰到膝盖。

“你刚才把我拉後面干嘛？”周跃玥瞥了眼江夏禾，故意板着脸，眼角却藏着笑意，“怕我打不过他？还是觉得我丢了老师的脸？”

江夏禾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的灯光，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老师，动手不符合规范。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右手腕上，声音放低了些，像怕被别人听见，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手腕上周扭伤还没好，用力过猛会加重伤势。校医说需要静养两周，现在才过去五天。”

周跃玥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上周训练女篮时跳得太猛，落地时手抻了一下，她自己都快忘了这茬，只是贴了块膏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连校医的嘱咐都一清二楚。心里像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像揣了个温热的小太阳。

午後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带着点桂花的甜香。周跃玥忽然觉得，这阳光有点晃眼，晃得她心里也暖暖的，连刚才因为生气而绷紧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嘴角忍不住向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算你有点良心。”她嘟囔了一句，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江夏禾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少了些平时的冰冷和疏离，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点温柔的涟漪。他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刚才拉着她胳膊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周跃玥和江夏禾走进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回身落锁，动作干脆利落。李飞被那声锁响吓得肩膀一抖，漫画书在指间攥得更皱，几乎要碎成纸屑，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

江夏禾把录音笔放在桌角，按下暂停，擡眼望向李飞——目光并不锋利，却带着一种“我已列出所有条款”的冷静。“先坐下。”他说，“椅子摆成九十度，方便谈话。”

李飞梗着脖子，却还是慢吞吞地拖过椅子，金属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周跃玥倚在文件柜旁，双臂环胸，右脚尖点地，像蓄势待发的发令枪，眼神时不时扫过少年紧绷的侧脸。江夏禾把提前打印好的空白检讨书推到李飞面前：“三件事，对应三页。造谣丶课堂违纪丶不尊敬师长。每栏不少于八百字，写完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