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李把新照片递过来。照片里,周跃玥歪头比V,笑容灿烂得像向日葵;江夏禾站得笔直,像被班主任罚站,表情有些僵硬。
但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手似乎勾缠着——是周跃玥在快门按下前最後一秒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动作快得像偷了一个时间差,带着点小小的狡黠。
走出照相馆,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周跃玥把新照片塞进钱包透明夹层,旧照片则被她用拍立得边框贴好,挂在钥匙扣上,晃来晃去,像个小小的装饰品。两人沿着巷子往外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对齐的胶片,在地面上紧紧相依。
快到巷口时,江夏禾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彩虹券,对折,再对折,叠成一只小小的纸飞机。他擡手,纸飞机顺着风飞出去,掠过矮墙,落在巷外一棵香樟树上,被绿叶温柔地接住。
“有效期过了?”周跃玥问,看着那只小小的纸飞机在枝头微微晃动。
“不,”江夏禾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只是不想再用优惠券计算今天。”
周跃玥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取消了今天所有後续计划:超市会员折丶午饭时间丶下午备课表。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计划,在这一刻,都输给了眼前的时光。她会心一笑,眼里像盛着星光:“江夏禾,你终于学会逃课了。”
他看着她,没说话,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了温柔的涟漪。有些计划,或许注定要被打破,就像有些缘分,注定要在时光里重逢。
周一的办公室弥漫着节後的慵懒,空气中浮动着早餐摊的油条香气和没散尽的咖啡味。老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讨论着周末的琐事——张老师新买的钓鱼竿丶王老师女儿的钢琴考级,直到一封印着烫金律所名称的牛皮纸信封“啪”地落在周跃玥桌上,喧闹的空气才骤然紧绷,像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
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姓名,只有一行冰冷的黑体打印体:“周跃玥女士亲啓”,字迹锋利得像手术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能划破空气里的闲适。
周跃玥用指尖拈起信封,指腹触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带着种不祥的预兆。
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脸色在看清内容的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泼了盆冰水,连指尖都泛起凉意。里面是陆明远委托律所发来的律师函,措辞强硬如冰雹,指控她“非法转移婚内财産”,要求即刻冻结她名下所有银行账户。
更糟的是,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房东的短信跳了出来:“周小姐,抱歉得很,房租续不了了,我儿子下个月要结婚,这套房得马上腾出来当婚房。”
她捏着律师函的手指关节泛白,纸张边缘被攥得发皱,几乎要被揉成一团。她太清楚陆明远的手段了,这个房东的儿子结婚多半是借口,恐怕是前夫哥动用了钞能力,想让她走投无路回去求他。可租房合同本就快到期,人家要收回房子,她连反驳的馀地都没有,顶多能争取到少算一个月房租的宽限期,像施舍般的怜悯。
账户被冻结意味着她连这笔过渡的房租都交不出,而现在正值开学季,想在学校附近找到价格合适丶通勤时间在十五分钟以内的房子,难如登天。强装了许久的“运动服战神”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她背对着同事们,悄悄靠在办公桌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像狂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江夏禾恰好看完学生作业回办公室,他抱着作业本的手臂保持着标准的90度角,路过周跃玥办公桌时,无意间瞥见她苍白的侧脸和眼底的红血丝,像熬夜太久的兔子。他脚步顿住,黑皮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像秋日湖面的静水,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刚看到德育处有闲置的文件柜,如果你需要整理资料……”
周跃玥回过神,慌忙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挤出一个惯常的玩笑表情:“嘿,看我收到什麽‘惊喜礼物’?前夫哥的‘深情问候’,连律师函都印得这麽精致,真是费心了。”但眼里的空洞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骗不了人,那里面藏着的疲惫和无助,像被潮水淹没的孤岛。
江夏禾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听她断断续续地讲现在住房的困境。他的手指在作业本边缘轻轻敲击,像在分析一道复杂的应用题,眉头微蹙,似乎在计算着什麽。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从随身的记账本上撕下一页空白纸,提笔写下几行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他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暖,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临时住所解决方案:
地址:[江宅地址]
房间:次卧(朝南,12平米,采光时长6。5小时天)
设施:独立卫浴(无浴缸)丶Wi-Fi稳定(速率500Mbps)
价格:市场租金×0。7(七折,一次性支付困难可分期,不计息)
附带条款:严格遵守《合租公约》(详见附件A,含作息时间丶公共区域使用规范等12条)”
他把纸条推到她面前,指尖在“七折”两个字上停顿了半秒,没有多馀的话,只是补充道:“次卧空了三年,家具都是新的,上周刚做过保洁。”
周跃玥看着这张堪比正式合同的“救赎”,忽然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点哽咽,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有液体在里面打转:“江夏禾,你可真是……全世界估计只有你,连帮忙都搞得这麽像商业合作。”
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像揣了个热水袋。
她拖着行李箱搬进那个整洁如标本盒的家时,夕阳正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打翻了的蜂蜜。她的行李箱是LV老款,婚前买的,中间出去旅行,还装过陆明远的东西。但到底还值点钱,所以离婚时也没舍得扔。
此刻在满室的原木色简约家具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幅抽象画里突然闯入的写实笔触,带着点倔强的烟火气。
当晚,江夏禾默默在冰箱冷藏区贴了张新标签,打印体的“共享区(请标明使用人及食用计划)”和“江夏禾私人物品区(勿动!)”泾渭分明。他甚至在共享区最显眼的位置放了两瓶周跃玥爱喝的草莓味酸奶,标签上用红笔写着“保质期至XX年XX月,建议优先饮用”,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像在给她指引方向。
半夜,窗外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窗户。周跃玥被噩梦惊醒,梦里陆明远把她锁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无论怎麽喊都没人应,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不断逼近的阴影。她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心脏狂跳不止,客厅的灯忽然亮了,暖黄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像一道温柔的桥梁,连接着现实和恐惧。
江夏禾举着台灯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手里还攥着一本《雷雨》剧本:“你怕打雷?刚才听到你喊了一声。”他顿了顿,把台灯往门边挪了挪,光线更柔和了些,“要不要我给你念台词,分散注意力。繁漪的台词很有张力,适合……”
周跃玥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珠,像雨後沾着水珠的花:“江夏禾,你是不是把‘照顾人’也列进计划了?还是紧急预案第几条?”
他愣了愣,台灯的光落在脸上,表情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有些茫然又有些认真:“临时加的。属于‘合租人突发状况应对机制’第3条。”
周跃玥开了门,指了指床边的小凳:“过来坐会儿吧。不用念台词,陪我说说话就行。”
两人坐在床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3班那个总爱上课睡觉的男生说到女篮队最近的训练瓶颈,从各自喜欢的电影类型聊到童年时最难忘的零食,像两个久违的朋友。
江夏禾说他小时候总偷偷看父亲藏起来的诗集,被发现时就假装在背古诗,结果把“面朝大海”念成了“面朝大饼”,被父亲笑了整整一年。说到这里,他嘴角难得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周跃玥说她第一次扣篮时摔掉了两颗牙,说话漏风还硬要跟队友炫耀,结果把“我超厉害”说成了“我超腻害”,成了球队流传至今的笑话,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眼里的阴霾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