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团白线蛇缠结在一起,拱动着三角形的头破开阻力重重的海水前进着。
海水具有强腐蚀性,处在外层的白线蛇的蛇皮在海水浸泡下溶解翻烂,然而它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扔沿着既定的轨迹拼命扭动身躯,直至柔软骨骼也被海水侵蚀,无力游动,才从蛇群中滚落,淹没进油墨似的海水之中。
一声鸟唳响彻海面。
通身黑羽,振翅间仿佛全身燃烧起黑色火焰的三头怪鸟掠过死海上空。
索福瑞斯踏住鸟背往下俯瞰,只见一个巨大的圆形图腾正逐步成型,他愉快地咧开鲨鱼齿,驱使三头黑鸟朝海面俯冲。
快要接近海面时,腐朽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三头怪鸟贴着海面低掠而过,最後停在了几近成型的巨大图腾的边缘。
图腾边缘处站着一名戴着羊头面具的男性神祇,那名神祇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手臂间抱着把黑色的宽刀,别在臂窝山下的两只手苍白而无血色,手指指节不时无规律地痉挛,似在勉强压抑着某种冲动,间或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
掩在羊头面具下的眼睛紧闭着,直到三头怪鸟的翅羽擦过面具的顶端,带起一阵枯朽的风,一双染着血色的眼睛倏地睁开。
三头怪鸟在羊头神祇上空来回盘旋,索福瑞斯低下头,看到羊头神祇脖颈上暴突出来的青筋,露出闪亮的鲨鱼齿,大笑道:“快一点,伊利娅,蒙多就快要忍不住了!”
*
光明神车从潮汐甬道奔出,进入到巨鲸乡地界。
一扇白色的圆形拱门立在巨鲸乡的入口,拱门上方伏着栩栩如生的水仙子雕像,一层与拱门边缘契合的浅浅水膜自水仙子纤细手指搭着的门头直垂到地面。
努玛拉着神车穿过拱门,一个大型气泡从水膜上扯出,包裹住神车,隔绝了外面的水流。
巨鲸乡特有的蓝绿水藻在水中飘飘摇摇,各类色彩鲜亮的水生生物围绕水底宫殿漫游,长着鱼尾的巨鲸乡神祇自神车下方游过,同样包裹着气泡的外地神祇乘飞鱼快艇繁忙穿梭,空气湿润,光影斑斓,如同梦境。
一条红色的箭鱼游得累了,瘫成圆片漂浮在水中休憩。
神车经过,塞西洛斯擡手轻触水膜,手指自水膜中探出,触到圆形箭鱼背心上的褐色花纹,箭鱼受惊,刷地收紧身体,直逼成细线,嗖地窜开,只在水中留下一条逐渐散开的轨迹,逃得无影无踪。
塞西洛斯收回手,拇指拈去食指上的水迹,擡头看在安宁祥和的光影中,悠闲徜徉的巨鲸乡“原住民”们,不由暗想:这里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呢?
光明神车出现在巨鲸乡只是为了借道,无论伊莱还是塞西洛斯都无心观赏沿途风光。
伊莱挥退几名赶来迎接的巨鲸乡大神官,包裹神车的气泡上升,进入巨鲸乡特有的激流通道。
湍急水流的推动下,光明神车的行进速度大幅提升,两天後,神车被激流高高抛出通道,罩在神车外的水膜在脱离巨鲸乡的范围後破裂,凝成几滴水,落在下方的焦土之中。
越过一道城墙,便是彻底离开了巨鲸乡的范围,空气中的水分迅速被烘干。
将被柔和水流包裹着的神域甩在後面,神车进入死海之滨的边界——枯朽海滩。
放眼望去,视野之内一片焦黑。
地面是黑的,除了被死海涨潮时的潮水腐蚀得坑洼的坚岩什麽都没有。
天空也是黑色的,在视野的尽头下垂,与漆黑的死海相接,一眼难以寻到边界。
谧都安静,但仍有生气,如果深入到某条街道,不难听见往来的谈话声。
死海之滨却不同——这里是全然的静寂,静寂如死。
漆黑的海面凝滞着,远看像片凝固的铁,神车靠近,神光洒下,便能通过水面的反光看出粘稠丶黑油墨似的流体质感。
咕嘟。
神车飞过一片海面,塞西洛斯听到些许声响,敏感地回过头望去,然而後方海面一片平整,不见丝毫荡漾过的痕迹。
塞西洛斯注视许久才收回视线,仍不太放心,问伊莱:“死海上一次的涨潮期是在什麽时候?”
伊莱眸光闪烁了一下,静了静,答道:“大概五百年前。”
“五百年……”
死海绝大多数时间但死寂无声,但是每隔几百年便要迎来一次涨潮期——据说是因为沉睡在海底的祖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海底翻个身。
涨潮期死海的海水会漫过海滩朝巨鲸乡蔓延,凡被海水覆盖过的地方,都会被夺去所有生机和养分,枯朽海滩就是因此而来。
为此巨鲸乡特意在靠近死海那一侧的边境竖起城墙,用以抵抗死海的侵蚀。
据塞西洛斯所知,死海两次涨潮的最短间隔是八百年,如果上次涨潮是在五百年前,那刚才……
咕嘟。
塞西洛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一次立即朝声音来处望去,刚好看到神车掠过的某片海面上鼓起了一个水泡。
“停下!”塞西洛斯道。
伊莱喝止努玛。
塞西洛斯从神车上站起,朝冒起水泡的方向看了片刻。
死海不会无缘无故在非涨潮期涌动,他提议道:“我们靠近看看。”
*
两股白线蛇在死海海面的某处碰头,蛇群涌动,堆叠缠爬,逐渐塑出一个人形。
人形抽长直立,黑色长发与布满腐蚀性伤口的手臂从斗篷下露出。
伊利娅忍着全身火烧似的疼痛踉跄了半步,黑红血液沿着手臂外侧淌到指尖,滴滴答答落入死海,不多时,伤口凝固,皮肤光洁恢复如初,只剩一条脏污血痕蜿蜒而下。
灼痛的呼吸恢复平稳,伊利娅暗沉的眸子中映出遍及海面的图腾,淡淡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