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吉。”伊利娅托着手肘,目光不聚焦地投向远处,“他说等到战争结束,就和我一起找个农场生活,我相信他,他却把我当做粮食卖掉了。”
“……粮食?”
伊利娅睨了塞西洛斯一眼,说道:“维斯托里奥得到贪婪之神约特的庇护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战争,不止与反叛军那一场,还有後来的无数场,所有被维斯托里奥打败的国家都被掠夺,女人和孩子被留下,成年男人全部被驱逐,很快,外面就闹起了饥荒。我不愿意留在维斯托里奥统御下的王国茍活,加入了被流放的队伍,回到斐吉身边。”
说到这里,伊利娅自嘲地笑起来。
她那时多天真啊。
满心以为斐吉只是一时失意,只要她能尽心照顾丶安慰斐吉,斐吉就能重振旗鼓,振臂一挥,重新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反叛军领袖。
谁知道斐吉不仅没有振作,反而开始怨天尤人,将战败归因于她不是真正的光明之子,只是个半吊子。
被流放的第十天,斐吉第一次出手打了她。
尽管过去她曾无数次在高台上丶火刑架上被斐吉用刀刺穿丶用火焚烧,但那都是为了给他的拥趸们展示神迹。
而在怨声载道的流放队伍里,毫无因由地被甩一巴掌,却是与斐吉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她很久回不过神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被流放的队伍落在後面。
有一瞬间她很委屈,想要回到维斯托里奥求父王原谅他,可她又想,她得照顾斐吉,毕竟她是斐吉的女神呐!
那天她揉着脸颊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斐吉有好几天对她不理不睬,直到流放的队伍里不断有人因为饥饿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而她却在夜深人静时叫醒斐吉,递给了斐吉一小包新鲜的肉。
她永远记得斐吉打开布包时的表情,瞳孔放大,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跳,嘴唇颤抖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以为斐吉是太过感动,或者说感激,很多年後她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了然之後的恐惧和恶心。
那时她完全沉浸在又能帮助斐吉的喜悦里,每天为斐吉描绘他们未来幸福的图景。
她喜欢这样做,因为这样她手臂上丶大腿上的伤会好得快一些,然後她就能为斐吉做出更大的贡献。
多亏了她,她和斐吉成功来到了一个远离维斯托里奥的平静王国。
可就在进城的前一晚,她吃过晚饭便觉得困倦,早早休息,夜间却被剧痛折磨醒来。
她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面前站着一个拿着刀的陌生男人,对方看着她长合的伤口惊呼:“竟然是真的!”
而後他从男人口中得知,斐吉把她卖给了他。因为不管如何伤害,她都会恢复如初,简直像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因此卖得比一般的男□□隶还要贵。
可她不相信,费尽心思逃离了那里,到处寻找斐吉。
她在见到斐吉那一天,是在一个傍晚。
她根据好心人提供的线索找到一个农场。
夕阳西下,红霞笼罩着山坡上石砌的屋子,屋外篱笆圈出一大片草地,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在农场上追逐一只秃尾鸡。
他跑得更快,不小心绊到石头上直扑向篱笆,哼叫着爬起时看到黑色的裙摆,疑惑地擡起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她从他脸上看到了与斐吉的相似之处,不由呆住。
那孩子问她:“你是谁?你来找我的父亲母亲吗?”
她看了他好半晌,问:“你的父亲母亲是谁?”
不等那孩子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在跟谁说话?”
接着,让她魂牵梦绕的人握着把农具从屋里走出。
看到斐吉不再青春的脸,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斐吉看到没有任何衰老痕迹的少女,仓皇後退,可他又看到篱笆前的孩子,只好甩下农具冲上前,将他的孩子抱住。
他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都在抖,忽然,屋子里又传出女声:“斐吉,你在干什麽?”
斐吉回头看向屋子,抖得更厉害,几乎要跪倒在地。
被他抱着的孩子疑惑地扬头,问:“父亲,您怎麽了?”
屋子里传出脚步声,斐吉乞求地望着她不断摇头。
她看他很久,恍然大悟,原来当初真的是斐吉把她卖掉了。
那天她在农场的女主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前离开,而後数年反复回忆斐吉的眼神,不断咀嚼自己胸口不断涌现出的酸涩感。
又过了好多年,她终于明白那种感觉叫痛苦,于是又回到农场前。
这一次,她曾见过的孩子的头上都出现了白发,而斐吉,早在多年前就躺进墓地里了。
伊利娅的声音像晨雾,淡薄而又没有起伏,虚缈地在死海上空漂浮。
塞西洛斯听得不适,难以置信道:“他吃了……”
伊利娅无所谓道:“那不重要。”
“……什麽?”
“重要的是他骗了我。”伊利娅道,“他给了我不该有的希望,又亲手打破。利维也是这样,让我满怀希望,却又像个丑角一样,以失望收场。”
伊利娅一字一句道:“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