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情绪的变化是极其敏锐的,赵受益很快就发现周平在提到小王爷时的异样。
赵受益生在深宫,从未听说过市井间周家阎王的传闻,而且赵家太宗太祖为兄弟,王爷宗室众多,他也不知周平口中的小王爷就是自己的堂兄。听周平饱含感情的详细描述和合理推断,赵受益有种那些破案故事都是真实的感觉,听得也更认真了。
一日晚上,赵受益忽然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周平一愣,勉强扯了扯嘴唇,替赵受益掖好被子。
“两人在不同的地方办差,甚少见面,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赵受益却不同意:“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忘掉的。”
“你还小。”周平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表示接受了他的安慰。
赵受益用不满的背对着周平,嘀咕:“听故事的我都记住了……”更何况是制造故事的人。
浑身一震,周平忽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他看着赵受益小小的身体,一时间无法决断。
——这算是旧情复燃吗?
带着令人心动的怀疑,周平留意着赵允让的一举一动,在封后的酒宴上偷偷跟着小王爷走到僻静处。
现在已经不能称呼他为小王爷了,日益成熟的轮廓让周平想到了昔日的雍王,赵允让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分不清喜怒。
在宴上待得腻了,赵允让出来透透气。
赵受益一年都没生过大病,身体渐好,自己也已成年,过了年节,恐怕就要离开京师去封地了。
有些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想到此处,赵允让忍不住微微叹气,捂着胸口,终究还是舍不得。
“小瓶子……”曾经在舌尖绕了好多遍却被硬生生吞回喉咙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耳边。
在赵允让意识过来之前,自己就落入一个熟悉得让人掉泪的怀抱。
之前的怨气和生疏,在离别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挽留
不思量,自难忘。
有些感情和金属一样,是有延展性的。
相隔的距离越远,不见的时间越长,感情反而像酿酒一样越来越芳醇。
不同于周平被睡前故事勾起回忆,赵允让受初恋的影响更多。
每天脑袋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冒出小瓶子的脸或身影,有忍耐的有微笑的,过去烦恼忧虑的负面情绪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留下深深的眷恋和难以忘却的心情。
赵允让也会回想起两人分开前的那场沉默而激烈的争吵。坦白说,他承认当时自己的冲动无知,但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提出幼稚的私奔请求,哪怕小瓶子仍然用胡闹的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
总有些错误是不得不坚持的。
如果连他自己都失去那个相知相守的梦想,这段感情就会失去原本的纯粹和真诚,而讽刺的是,正是在失去这些宝贵特质之后,才会值得他们去怀念,努力在现在寻找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丝丝亲密和爱护。
“你最近怎么样?”
赵允让竭力克制心脏因小瓶子接近而变快的跳动,避免声音里的颤抖泄露自己的激动情绪。
“挺好的,”周平收拢手臂,“你堂弟很乖……也许我应该说,太乖了。”
“他比我辛苦。”
赵允让点头,一时间竟是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开局面。
周平也沉默起来,在真宗有意无意的封闭模式下,他不知道三年里性子爱闹的小王爷怎样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也不清楚他深居简出的日子里养成了多少新习惯新爱好。
此刻的相依完全是因为过去懵懂遥远的恋慕,三年生活的空白让周平发憷。虽然武力值超过小王爷一大截,但从心灵的勇敢上讲,周平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小王爷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地步。他有太多的东西去顾虑,比如外在的压力,比如感情本身的多变不稳定。所以他宁愿将自己牢牢捆在皇权这座永不沉水的大船上——封建社会还要走上近千年——受赵氏差遣奴役也不为自由翻身而冒险。
见赵允让只是被动地由着自己搂着,周平顿时忐忑起来,他刚才之所以脑袋一热现身,主要是因为小王爷那声叹息,而随着沉默的空气越来越重,周平试探地开口。
“是小皇子让我来看你的。”
“?”赵允让挣开小瓶子的怀抱,一脸震惊和疑惑。
周平知道他误会了,立刻解释:“我有分寸,他自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过往……那个致力于变迂腐的小脑瓜满心想着的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赵允让觉得好笑:“听你的语气,我们之间该是小人之交了?我怎么觉得不甚甜?”
“你还喜欢吃甜的枣糕?”周平问道。
“不,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赵允让摇头,目光调远,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也许在这个年纪叹惋时光荏苒有些早了,但他们一个活了两世,一个历经皇权变故,旁人还真的没资格说什么。
——那么,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周平有种急切地抓住这种暧昧的冲动,他不明白心脏过于踊跃的表现是出于何等病症,借着快速涌动血液的推力张开嘴巴,可冲出喉咙的话却变成了:“听说你就要走了。”
“嗯,这是自然。”赵允让无意义地应承,眼神躲闪,没来由地一阵不甘。
——不该是这样的。
两人的脑袋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么?
赵允让偷偷瞟了小瓶子一眼:“你会来送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