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苔痕与朱衣客
寒潭的迷障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苍苔甩了甩软鞭上的湿痕,青苔韧丝缠着的水珠坠在雪地里,洇出深色的印子。
“这雾邪门得很。”她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寻常青苔遇雾会发潮,这片山里的倒像是被抽干了水汽,硬邦邦的跟柴火似的。”
孟棘扛着半架拆解开的织机,他往雾里啐了口:“去他娘的鬼天气,早知道带杜山客那小子来,他猎户出身,鼻子比狗灵。”
话音刚落,雾里忽然传来“哎哟”一声,伴随着陶盆碎裂的脆响。杜山客抱着半截断枝从雾里撞出来,棉袄上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片发黄的杜鹃花瓣:“谁说我鼻子灵?这不就撞树上了吗!”他脚边滚着个裂成三瓣的陶盆,“孟师兄,你们咋才走到这儿?我按你说的抄近路,结果绕了三圈又回原地了。”
许辛沅扶着哥哥许鸿庭从後面跟上来,後者怀里抱着卷织了一半的锦缎,霞光纹路在雾里泛着微弱的光。“鸿庭说这雾里有灵力波动。”辛沅跺了跺冻麻的脚,瞪了杜山客一眼,“你那破杜鹃呢?又养死了?”
“哪能啊!”杜山客赶紧把断枝藏到身後,“这是我从路边折的枯枝,想着给你哥当织纹参考……”
“别吵。”苍苔忽然擡手按住软鞭,耳尖动了动,“有脚步声。”
雾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一个朱红色身影渐显,衣袍下摆绣着玄火纹,火焰轮廓里缠着半圈云纹,是玄照宗的制式。来人背着柄长剑,身形挺拔,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眉眼干净得像洗过的雪,眼神清亮平和,落在人身上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在下云峥。”少女擡手作揖,动作标准得像书里教的,“玄照宗弟子,奉师命来寒潭附近查探异常灵力。看几位像是迷路了?”
孟棘把织机往身前挪了挪,挡在许鸿庭兄妹身前,粗声粗气地问:“玄照宗?赫连承昼是你同门?”
云峥脸上掠过一丝困惑,随即点头:“是我宗中前辈。不过我入山修行刚满三年,尚未得见赫连师叔。”她目光落在苍苔的软鞭上,眉头微蹙,“姑娘这鞭上的青苔韧丝……似乎混了点‘蚀骨苔’的毒性?”
苍苔挑眉,手腕一翻,软鞭在雾里划出道暗绿的弧:“怎麽?玄照宗弟子还管起野修用什麽兵器了?”
“并非多管闲事。”云峥语气平静,从袖中摸出个瓷瓶,“蚀骨苔虽弱毒,但若遇寒雾会加剧腐蚀性,伤了自己就不好了。这是清毒散,送你。”
孟棘刚想开口拒绝,许鸿庭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指尖指向云峥腰间——那里挂着块玉佩,雕着株常见的青竹,竹节分明,纹路利落,看着就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样式,没什麽特别。苍苔也瞥了一眼,没太在意,只觉得这姑娘递药的举动透着点过分周到,不像寻常宗门弟子的疏离。
“不必了。”她收回软鞭,语气淡了些,“我们自己有药。”
云峥也不勉强,把瓷瓶塞回袖中,转身看向雾深处:“这雾确实有问题。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些玄火符的灰烬,还捡到这个。”她摊开手心,是块焦黑的布片,上面绣着半朵玉兰,边缘还沾着点未烧尽的银线。
许鸿庭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绞紧了怀里的锦缎。辛沅立刻按住他的手,擡头对云峥笑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们就是来采点灵材,这就下山。”
“下山的路被雾堵死了。”云峥指了指左侧,“我刚才试过,往那边走三里有处避风的山洞,不如先去那里落脚,等雾散了再走?”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这位许公子脸色不好,许是受了雾里寒气的影响。”
孟棘看了眼苍苔,见她没反对,便扛起织机:“行。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耍花样,我这织机的钢轴可不认人。”
云峥笑了笑,眉眼弯起来像两轮新月:“放心,我玄照宗虽不敢说人人君子,但至少的信义还是有的。”
雾更浓了,许鸿庭怀里的锦缎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往怀里按了按,霞光纹路晃了晃便恢复如常。辛沅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声问:“哥,锦缎湿了?”
他摇摇头,往云峥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朱红色背影在雾里明明灭灭,步伐稳得像钉在地上,倒比他们这些走惯山路的还利落。
苍苔落在最後。她擡头望了眼雾中,只听见杜山客在前面跟云峥搭话,问玄照宗的修行是不是都得穿这麽扎眼的红衣,云峥笑着答“宗门制式如此,习惯了倒也自在”。